《山河无恙与君归》风月小公子

1、第 1 章

　　大燕京城云京，十一月，寒风刺骨。
　　路上行人无不弓着背、揣着手，步履匆匆。
　　远处缓缓走来一支队伍，几个衙役正押着一群妇孺行进。几个女子虽狼狈不堪却穿着不俗，绝非来自普通人家。只是不知犯了什么事落到如此田地，在寒风中互相扶持前进。
　　一行人中有一少女，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四五。发髻散乱，脸上不知蒙了些什么，灰黑一片，但那双秋水明眸，令人过目不忘。
　　她便是吏部侍郎沈进之女沈云华。
　　一月前，吏部侍郎沈进卷入望州水灾善款贪腐一案，即刻抄家，沈府上上下下一百余人全部缉拿。三日前，圣上下旨处死了沈进和大儿子沈翊，女眷充入官妓。
　　顷刻间，沈府轰然倒塌，被父兄疼爱着长大、心性纯真的沈云华从官家小姐成为犯人。在被抓进大牢前，丫鬟芙蓉匆匆寻了煤灰抹在沈云华脸上，遮住了容颜，加上冬日里衣服穿得厚重，不显身型，才使得沈云华免受欺辱。
　　沈家小姐沈云华年十四，从小受尽父兄宠爱。天牢里第一晚偷偷抱着膝盖流了一夜眼泪后，便成了沈家妇孺的主心骨，更何况还要照顾因为年幼躲过一劫的幼弟沈瑞。

　　如今沈瑞染了风寒。若是从前在府里好好将养，风寒不是什么难治之症。可现如今，别说请大夫了，在牢中这一个月以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沈瑞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想到这里，沈云华不禁停下脚步望了望天色。
　　她深知此去会是何处。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是反抗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这一生左右是毁了，但她还有弟弟。活着，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只是，她还是残留着一丝期望，期望在最终坠入深渊之前，还有一丝获救的希望。

　　“快走！磨蹭什么呢！”身后一个个子不高的衙役推了她一把。
　　“咳咳！”被沈云华半搀着的沈瑞咳了起来。沈云华赶紧蹲下来搂住他：“阿瑞，怎么了？”
　　“妈的！大冷天的冻死个人！还摊上这么个活儿，还不快点！”衙役又在后面咒骂道。
　　“官爷息怒，我们这就走。”另一边搀着沈瑞的芙蓉从手上抹下一个镯子，偷偷塞到衙役手里。衙役左右看看，状似无意地将镯子揣进胸口。
　　“姑娘，奴婢来背着小少爷吧，”芙蓉将沈瑞背了起来，沈云华将披风解下盖在弟弟身上，又是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

　　“回避！回避！”一声声大喝吸引了沈云华的注意。
　　放眼望去，前方驶来一排车队，前后跟着侍卫约二三十人。沈云华仔细看了看，幡上的标志是魏王！她的心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魏王为当今圣上的皇叔，虽比圣上大不了几岁，却手握兵权，指挥二十万神威军，连圣上都对他忌惮三分。且魏王杀伐果断，早年间大退来犯的突厥，战场上以一敌千的场面人人知晓。百姓对这位护国英雄既万分敬仰又畏惧。这些年来，圣上和魏王明里暗里多少争斗，与丞相苏如海隐约成三足鼎立之势。据说，这位亲王面冷心狠，杀戮过重，人人都避之不及。
　　沈云华虽娇养闺中，却从父兄那儿听过不少魏王的事迹。言语之间，他们不乏对魏王的赞赏之意。
　　冥冥之中，沈云华觉得魏王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沈家出事后，她在牢中慢慢想起以前父亲跟自己提过的一些事。当时她并未在意，此时却忽然明白，也许父亲早就预感到了什么，所以留了一条后路。
　　沈云华虽年幼娇气，父亲却从未轻怠她。幼时父亲就将她抱在膝头认字，她想读的书，父亲从不阻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父亲唯独不喜她抛头露面。初时沈云华并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但随着年岁渐长，她望着镜中慢慢长开的面容，还有母亲隐晦的教导，她才明白父亲用心良苦。当今圣上刚刚成年，治世有些手段却心机颇深。年纪轻轻，后宫已有十几位宠妃，个个倾国绝色。可圣上私下有一些传闻，让人不寒而栗。沈进爱女至深，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跳进火坑。先将人好好藏起来，待到选秀时想个法子躲过去，再给女儿寻个好人家。沈云华明白父亲的苦心，十几年来只有一二好友，以至于京中贵女连这位沈小姐几个鼻子几个眼睛都不清楚。
　　沈云华对于父亲生前透露的这些线索隐瞒得很好。她坚信，父亲和大哥绝不会贪污，她隐隐感觉，沈家只是卷入了朝廷争斗，当今圣上就是想要沈家亡。
　　那么，投奔眼前这位与圣上做对的人又会如何？
　　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呢？
　　思及此，沈云华心一横，拼尽全力冲出了队伍。
　　“站住！你要干嘛？！”身后的几个衙役立即追了上来。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望向他们。
　　天寒地冻，沈云华感觉自己的力气马上要用尽。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一下，最终扑在了魏王的车架前。
　　衙役见是魏王车队，也不敢造次，只好跪在旁边暗暗叫苦：这下可好了，冲撞了贵人，这饭碗怕是不保。
　　“魏王殿下！沈进之女沈云华有事求见！望魏王殿下留步！”沈云华喊道，随即匍匐在地等候。因为紧张和害怕，双手微微发抖。
　　魏王亲侍名唤齐风的，立即驱马来到面前：“大胆！何人竟敢拦魏王车架！还不给我拖到路边？！”
　　闻言，沈云华抬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大人！民女乃罪臣沈进之女沈云华，有要事求见魏王殿下！”
　　“沈进？他的家眷不是充了官妓吗？为何还在此处？还不赶紧带走？！”
　　“是是是！”衙役赶紧爬起来，拉着沈云华就要走。
　　沈云华奋力挣扎不掉，只好大喊：“大人，民女有家父留下的一样东西，魏王殿下一定有兴趣！”
　　这时，齐风听到马车内的人内力传音：“带她过来”。
　　齐风诧异，还是对沈云华道：“你随我来”。
　　这一刻，沈云华仿佛是突然活了过来，泪珠不自觉地滚落。
　　沈云华随齐风来到马车前，齐风：“你进去吧。”
　　沈云华睁大双眼不解地看向他：“进殿下的马车？”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脏污的衣裙：“民女身上脏污，还是在此处说话吧。”若是惹了魏王嫌弃，可就不好了。
　　齐风一脸冷淡：“殿下不喜浪费时间。”
　　闻言沈云华赶紧踩着侍从刚摆好的凳子上了马车，犹豫了一瞬，便掀开帘子探身进去。沈云华不敢乱看，进来便低着头跪在门帘处，磕了个头：“民女沈云华拜见魏王殿下。”

　　“你说沈进留了东西？”头上传来一道声音，玉石之声，令沈云华有些意外，这声音倒是与传闻中的魏王不符。
　　魏王如此开门见山，有机会。
　　“回殿下，确有此事。”
　　“是什么？”
　　“民女不知，但民女大概知道在何处。”
　　“大概？”魏王李豫冷冷吐出两个字，沈云华不禁打了个寒颤。
　　“家父曾和民女提过几次，民女应当能根据线索找到此物。”
　　“你为何要献给本王？“
　　沈云华将头埋得更低：“如殿下所知，民女和幼弟已是走投无路。只求殿下救我们脱离苦海！”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沈云华的心也七上八下，总觉得背上有道视线灼得她快要烧着了。
　　此时端坐在车厢深处的李豫确实在打量她。自进了马车，眼前这个小丫头便没抬起过头，倒是规矩。小小的身体跪在那里，明明是柔弱的，却透出一股坚韧。走投无路也不放过一线生机背水一战，不禁让他想起十五年前的自己。
　　他对沈云华口中的筹码好似有了一丝兴趣。
　　终于，李豫开口：“那便要看你给的东西值不值了。将地址告诉车夫。“
　　沈云华立马应下，刚准备掀开帘子又跪了回来：“殿下，幼弟沈瑞染了风寒已久，情形不好，可否请殿下派人先送他去看大夫？”
　　李豫开口：“齐风。“
　　车外有人应道：“在！“
　　“去办。“
　　“是！“
　　沈云华大喜，立起身说道：“谢殿下！”此时，李豫才发现她的脸上灰黑一片，看不出本来面貌，唯有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充满了欢喜和希冀。
　　李豫虽将沈云华看在眼里，沈云华却完全没有注意李豫，只是立即转身去马车外，将地址说与车夫，便跪坐在车夫旁。
　　车队又前进了，只是这次速度快了很多。

　　车内人斜坐在软榻上，一手执书，一手端茶。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看不出表情。
　　过了一会儿，李豫放下茶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捻，又翻了一页。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小巷前。沈云华站起身，向马车内说道：“殿下，从此处开始只能步行。民女现在就去取，请殿下稍等。“说完便要下马车。
　　“慢着。“李豫悠悠说道。里面传来一些响动，接着帘子开了。沈云华立刻低下头。
　　“走吧。“李豫先行下了马车。沈云华只看到一片玄色暗纹的衣角飘过，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