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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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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气力足,劈起柴来干脆利落,“笃笃”的响声极有节奏。
端木蓉看着劈柴也劈得潇洒的盖聂,忽然感到时光在此刻的安宁,仿佛她现在过着的,就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生活——早起耕作,午时日头毒便乘凉喝茶,晚间劈柴做饭,食罢粗茶淡饭后一觉到天明。日复一日的重复又单调,却是乱世中难以奢求的幸福。
她朝盖聂走过去,手中香包捧了满怀,每一只都有密密的针脚封着幽幽的药香,素雅布料装点着栩栩如生的芳兰刺绣,美出几分空灵。她唇角抿着微微笑意,将这些满载心意的香包奉到盖师兄跟前。
盖聂远远就瞧见小姑娘纤纤素手拢着怀中香包,步履轻盈地迈过来,落日霞光倾洒在她身上,让眼前人美妙梦幻得不太真切。
他听见她的声音,犹如自梦境中传来:“小小心意,还请盖师兄笑纳。”
盖师兄却是刚劈过柴,怕双手弄脏了这几只小巧心意,便掀起衣摆来接。
不知为何,香包是轻飘飘砸落在这一方洁白的布料上,可盖聂却觉得,封在里头的药材好似是簌簌在他心里滚了一遭,令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痒意。坠感传到穿着这件衣服的他的手中,没什么重量,只是悬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
端木蓉抿了抿唇,垂眸敛目,又轻轻地抬头看盖聂,双瞳灿若星子,与他眼神相接。
盖聂忽觉如落花顾水,那湖面的微小涟漪,却只叫他一个人瞧个正着。
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朝他端正地行了一礼,难得一见的娇憨笑意仍留在脸上,美如甘露的嗓音沁入他的心里:“算是回报师兄这些时日的招待。”
初秋有风起,他也甚是端方地回了句“多谢”,一片半青半黄的桃叶却悄然飘落,不太识相地拍上了端木蓉的额头。
她那一切都很恰到好处的曼妙姿态忽的僵了一僵,神色里流露出一瞬的茫然,一瞬之后,她便已迅疾地伸手摘下这片桃叶攥进手心,眼中星芒尚来不及收敛,赧色就爬上脸颊。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像有些心虚,觑了一眼盖聂,转身跑开了。
相处了这段时日,端木蓉觉得自己看走了第一眼,盖师兄其实是个温文尔雅、勤勉自律、善解人意又友爱同门的好师兄。她不过随师父来出诊访友才小住鬼谷,盖师兄却对她照顾有加,她属实很是感念盖师兄这份照顾。
盖聂也觉得自己看走了第一眼,端木小师妹原来并不是那么不好相与。他忆起第一次在厨房撞见她那回,心想端木小师妹的为人,倒是很像他捡起来的那颗栗子,外壳泛凉又坚硬,但是内里的果仁却很是甜美。
烤红薯虽好吃,但日日给端木小师妹吃红薯,未免单调,且盖聂参考了从前在自家干果蜜饯铺子里帮忙的经验,小姑娘家似乎确实是格外爱吃些零嘴儿。
盖聂这日一边与师弟在院中练功,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想着想着他便收了剑,径直进了厨房。
卫庄有些诧异,怎么勤勉非常的师哥今日竟躲起懒来了?他朝师哥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觉一剑挫败师哥仿佛有些指日可待,一时越发用功起来。
厨房里,盖聂查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这一方小天地,默默在心里盘算——前些日子打的藕粉已经晒好了,夏末晒的干莲子也还有许多,那阵子他还做了些杏干和桃脯,若是存下些许,正好拿来给端木蓉。可惜他有个做小鼠的师弟,总忍不住摸到厨房偷吃,还以为他不知道,如今袋子见了底,却惹他来发愁。
门外此时传来端木蓉的呼声:“盖师兄——”
盖聂听见端木蓉叫他,应了一声,转过身就看见端木蓉站在门口,他迎过去,表情不自主地就变得柔和。
端木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踌躇着开口:“盖师兄,先生唤你。”
这个时辰,鬼谷子与念端一般是在茶室里对弈饮茶。
两个人离开厨房,并肩朝茶室走去,端木蓉边走边对盖聂说着:“本是师父让我下山买些药材,但先生担心我不识路,便说要让盖师兄与我一同去。先生一片好心,我却推拒不得,倒给盖师兄添麻烦了。”
盖聂回道:“原来是为这个,算不得麻烦。久居山间不见人烟,与师妹一起下山松快松快也是惬意事。”
院中练功的卫庄本对廊下并肩而行的两人不感兴趣,听到这话却眼睛一亮,遥遥朝着盖聂喊了一声:“记得沽些酒回来,要东市陈家的!”
盖聂没有看他,语气难得的有些不耐:“你明日就搬去陈家酒铺住着吧!”
端木蓉好奇:“卫师兄量浅,却是爱酒之人吗?”
“初入鬼谷时本不会喝酒,如今学无所成,这事儿上倒先叫师父带坏了,且喝几杯便醉,麻烦得很。”
盖聂说完,叹了口气,端木蓉瞧见他这样子,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说笑间到了茶室,两人对长辈见过礼,便各自跪坐在师长身旁。
鬼谷子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总是纹丝不动的五官今日也被劳驾,做出了一副笑模样,他对着盖聂说道:“小聂,蓉姑娘明日要下山采买些药材,你我师徒既为东道主,为师便派你引路护送,可否?”
盖聂当然不会拒绝,这对他来说是桩好差事。
事既商定,做弟子的便不好再打扰师长们的雅兴。
两人本打算先行告退,鬼谷子却道:“不急着走。小聂,过来看看这局棋。为师这些日子与念端先生难分伯仲,听说蓉姑娘也精于此道,不如就由你们小辈,代我们两个为师的决个高下。”
念端笑道:“蓉儿的棋艺是我一手教导,今日倒可以瞧瞧,你我谁更为师有方。”
听到这里,盖聂与端木蓉不自觉地朝对方看了一眼,视线在不期然间相接,却是一触即分。
端木蓉垂眸,盖聂将视线飘去右手边的窗棂。一个对视本没有什么,这么一来却显出几分欲盖弥彰。
二人沉默着起身,接替了各自师父的位置,落坐在了棋盘两端。
盖聂执黑子,端木蓉执白子,接着残局对弈。
局面正如鬼谷子所说,黑白两子难分伯仲,哪一方也没有占到便宜。
盖聂思忖良久,才慎重的落下一子。
端木蓉跟着自棋篓中捞起一枚白子捏在指间,盖聂的目光从端木蓉起手时就悄然游离,停留在那软若柔荑的右手上。
五指纤长,圆润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粉嫩的光泽,指间是一枚莹润的玛瑙棋子。这好看的手就这么悬停在棋盘上方。
盖聂顺着她的动作,又悄然将目光落回下方的棋盘,只做一副专心研究棋局的样子,其实心中思绪已然开始纷乱,早有些看不进局势如何了。
端木蓉终于落子,盖聂紧跟着捞起一枚黑子,为显得自己果真是在认真下棋,他蹙起眉头,将目光钉死在棋盘上。
对面的端木蓉落座时就有些紧张,此时趁着盖聂思考的间隙,将有些僵劲的右手放到桌面下使劲地握了握拳。
她抬眼觑了觑盖聂,又极迅速地收回目光,在心中过了一回方才看到的景象,才意识到盖聂正全神贯注研究棋局,便有些忍不住地再去看他。
盖聂大多数时候表情不多,极高兴时只微弯一弯唇角,心烦时只能看出目光深沉,动怒时……端木蓉还没有见过他动怒的样子。
此时他却绷紧了身子,深深蹙起眉头,是全力以赴的紧张模样,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专注。她微微抬眼,目光扫过修长流畅的剑眉,只一瞬,她却好像被又细又利的锋刃割伤了心房,激得她立时移开眼去。
她自然不知盖聂不过是装模作样,只瞧见盖聂慎之又慎地再落一子。
也是为了显得自己果真是在认真下棋,她没有看清盖聂这一子落在了哪里,就赶忙去伸手执起自己的一子,再回看棋盘,已经找不到盖聂方才落子的地方了。
她便也蹙起眉头,琢磨着接下来该落在何处,才能看起来像是她一直都专心致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