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聂蓉）》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1、一

　　第一次打照面，两个人对彼此的印象都很深刻。
　　盖聂的深刻来源是，鬼谷从未出现过十三四的小姑娘，乍然来了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他着实愣了一下。他有些失礼地盯着眼前人看了颇久才想起来，近日师父扭了腰，请了位名医来诊治，听说那位名医收了个天资聪颖的弟子，名叫端木蓉，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了。
　　端木蓉的深刻来源是，她其实一直是个爱干净的姑娘。而眼前这个约莫十六七的白衣少年，赤着双脚，一双布鞋拎在手里，裤腿挽到膝盖，小腿和脚上看得出清洗过，但还是沾着泥巴，衣服上也溅着星星点点的淤泥，襟前尤其不忍卒视。
　　端木蓉觉得自己的目光受到了冲击，蹙起眉，走开了。
　　走了没几步，后头又窜出个黑衣少年，背着一麻袋物什，卯着劲儿匆匆越过白衣少年，赶在他之前三两步跃进了鬼谷的小院子。
　　衣物整洁，穿着整齐。
　　端木蓉心中稍安，看来鬼谷的人，也不尽然都似白衣少年那副德行。
　　第二次打照面，就是在当日晚间鬼谷子设来为念端接风的小宴了。
　　盖聂在灶间劳碌了一下午，将菜色布置得很漂亮，于是便来不及将自己收拾得漂亮。
　　他虽换掉了沾上泥巴的衣服，但新穿的一席白裳又染了些灶灰，鬓角碎发被薄汗打湿贴附在耳边，用清水洗了把脸就匆匆上了席。
　　正巧，端木蓉的席位与他面对面。
　　端木蓉坐得端正，目不斜视，神色肃穆，但是看到盖聂这副模样还是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个小姑娘，倒是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盖聂这么想。
　　一旁的卫庄讨了不会下厨的巧，已经轻松清爽地同师父一起与客人觥筹交错起来，盖聂暂且歇了口气。
　　但他时时刻刻也注意着席间动向。
　　鬼谷子贪杯，平时便日日独酌，今天又有客人在，而且这位念端师父看起来似乎小有雅量，怕是少不得不醉不归了。
　　盖聂暗暗叹了口气，连忙执著吃菜填填肚子。
　　师弟卫庄酒量浅，饮不了几杯，陪客的差事到底还是要落到他这个大弟子头上来。
　　从前还在家中时，盖聂身为长子，就担了不少家务事，如今拜师学艺，也要打理鬼谷一应内务。
　　面上不动声色的盖聂在心里感慨着：自己当真是劳碌命。
　　盖聂没有料错，酒过三巡，卫庄已现醉色，鬼谷子和念端却仍在谈笑风生。
　　盖聂顶了微醺的师弟陪着饮了几杯，到底还是出言劝说：“师父，今日虽旧友重逢，您与念端师父都心中欢喜，但您腰伤在身，不宜久坐，不如早些休息吧？”
　　嘴上这么劝着，但他也知道师父不一定听的。
　　果然，鬼谷子笑答：“行了，聂儿你既知道为师今日心中畅快，又何必扫兴？”
　　盖聂打算再劝，却被端木蓉抢了先。
　　盖聂抬眼就看到对面的小姑娘站起身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严肃，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冲着自己的师父说到：“师父，这位师兄所言极是，鬼谷子先生尚有伤在身，未免耽误伤情，今日便让先生他早些休息如何？”
　　念端连声称是：“倒是我思虑欠周了，一时高兴，竟还不如两个孩子懂事。”
　　两个做师傅的接着便开始互相称赞对方对弟子教导有方，有来有回又聊了好一阵，鬼谷子总算是要起身了。
　　盖聂上前扶鬼谷子，临行不忘向端木蓉见礼：“今日多谢师妹了”，又向念端道：“弟子先行送师傅回房，念端师傅见谅。”
　　等盖聂再回到席间，端木蓉师徒已经离席，只留醉到睁不开眼的卫庄还强撑着个架势坐在原地，煞有介事地晃着手里的酒杯，口齿不清地嘟囔：“我……我把……把她们师徒招待得……很好……她们已经……回房去了……”
　　“知道了，回去睡吧。”
　　劳碌命的盖聂打断卫庄，又将师弟扛回房去。
　　月上中天，盖聂方才收拾好残局。
　　正准备结束一天的劳碌回去歇息，他又想起来灶膛里还炕着两个红薯。
　　红薯是今秋新收的红薯，烤来吃最香甜，盖聂喜欢吃，做饭时总会往灶膛里扔两个，一个自己吃，一个给别别扭扭不肯承认但其实也爱吃的师弟。
　　今天卫庄醉倒，正好盖聂劳碌一天，席间也没吃多少东西，尚且饿着，两个红薯便由他一个人来消受吧。
　　他回到灶间认真地在余烬中扒拉两只不知道糊了没有的红薯，扒拉到一半，门口却传来响动，有人进来了。
　　来人脚步轻盈，动作似乎也挺小心，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就是一直没发现猫在灶间的盖聂。
　　盖聂听着脚步声，觉得来人约莫不是什么过路的小毛贼，倒像是白天见过的那位小师妹，不知她深夜造访鬼谷的厨房有何贵干。
　　他虽不是故意躲在此处偷听，但眼下贸然现身，似乎确然有些尴尬，好在他听着这位师妹的动向，也并未朝灶间来。
　　盖聂遂决定暂且先这么猫着，依他想来，这位师妹在鬼谷的厨房并没有什么事可忙碌，大概很快就要出去。
　　他支棱着耳朵听了会儿，便闻得端木蓉的脚步轻移至门口，接着便是厨房那扇木门传来“吱呀”一声。
　　盖聂心想自己没有料错，她果然这就离开了，便探出头去往门口看了一眼。
　　只是一看，盖聂却愣住了。
　　端木蓉并没有离开，她关紧了厨房的门，手里捧着一堆什么东西，将将转过身来要向着灶间去，只是她没想到，视线所及突然探出了颗毛绒绒的脑袋，把她吓了一跳。
　　盖聂也吓了一跳，他同样没想到，两个人的目光会碰个正着。
　　端木蓉吓了一跳之后终于看清盖聂的脸，一怔，颊边立时腾起红云，耳朵也烫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将手往身后藏，慌乱之间，手里捧的东西洒了一地。
　　盖聂瞧着掉下来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两颗到他跟前，是颗粒饱满的栗子。
　　原本是想要掩人耳目，结果却搞出一番大动静，端木蓉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忍卒视，下意识闭了闭眼，但是出于教养，她到底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尴尬又礼貌的微笑来：“盖师兄，好巧……”
　　盖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是好巧啊，师妹……”
　　端木蓉语塞，又尴尬地笑了一下。
　　盖聂竭尽所能地想要打破眼下这种令人驻足屏息的奇怪气氛，想了想，他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栗子，斟酌着问到：“师妹方才在席间没有吃好？是我鬼谷招待不周了。”
　　端木蓉心说我不是没有吃饱，只是晚上温书，照例又忽然嘴馋，想烤些栗子做小食罢了。
　　本来在医庄时，念端这个为师的知道端木蓉的习惯，每天都会额外准备些点心，方便端木蓉每日晚上随需随取。但是在鬼谷毕竟是客，没有那么方便，这个惯例也就暂时作罢。
　　端木蓉睡前温书，却总是不经意地伸手去摸点心，摸了半天摸了个空，甚是扫兴。偏生习惯成自然，又接连摸了好几次。
　　反复落空之后，她想起来带着路上吃的栗子还剩一小捧。
　　来鬼谷之前，端木蓉在山里收了许多栗子，她带了些在路上。新鲜的栗子生吃起来清脆甘甜，她觉得嘴空时便剥几个来吃。等快到鬼谷时，没吃完的鲜栗子果仁已经有些发干，吃着也发软，味道不复新鲜时好，便一直剩着了。
　　今晚她又想起这些栗子来，便想将这不那么适宜生食的栗子烤来吃。她想着厨房里应当还有晚上做饭的余烬，烤熟几个栗子且不是问题。何况夜已深，鬼谷的两位师兄也该歇息了，厨房是不会有人的，她走这一趟，不能算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