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端坐御史台》文斯珈

31、尸体

　　叶芳确实是为了小雅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是这个由头，她说小雅入宫后先是在云贤妃宫里当差，后来故云阁重开，郑公公择选侍奉，除了那些新入宫的，总要有几个老人才使得上，就这样各宫里松落些的都有所出，小雅在云贤妃宫里做的不错，这才选中来了故云阁。

　　所以呢？

　　阿颂很想问一句，所以呢？

　　“奥，皇后娘娘很重视，这两日奴婢也在安排下面的人去找，只是还没个音信，听闻殿下昨日到朝晖殿时还提起此事，皇上昨夜来明华宫问起，皇后娘娘着奴婢今日一定要亲自来向殿下回话。皇宫大，这些侍奉们偷闲的耍滑的也不在少数，殿下为人宽恕，好说话，许是这丫头皮痒了，仗着殿下的好性子偷跑到哪座宫里去，殿下莫急，奴婢一旦有任何消息一定来报您。”

　　阿颂有模有样地咳嗽了几声，红尾照例搬来上次给叶芳搬的那条凳子，叶芳也一样让了让，没有坐。

　　“可说呢，本宫这几日也觉得故云阁忒松了些，可又想着年节下不好过于管束，还有就是过些日子本宫就要到杜府去，父皇在宫外建起公主府，这故云阁本宫怕是少回来，”阿颂压低声音往叶芳那头凑了凑，说，“凤仪方才说的一点不错，我呀，也管不住，荒山野地没做过主子，总怕管着管着叫那些侍奉们不服气，回头再撂挑子不干了，或是趁着夜黑风高，我这……是吧，怕得罪人。”

　　阿颂将身子摆正，兀自叹口气：“说是有样学样，知道自己做不来这样的事那就瞧瞧别人，不瞒凤仪，回宫前老师曾训话，说入了宫就要一切听母后的，总不会出错，故而本宫去了几回明华宫，也学着母后管宫，唉，终究还是东施效颦，出丑罢了。”接着她话头一转，“也是亏的父皇母后多有照拂，替本宫站住了威信，否则难撑的很。”

　　叶芳许是没料到阿颂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再想一想阿颂入宫那日就有传言说阿颂是个绵软做不得主子的，看后来种种，似乎只有侍奉欺负主子的份，断没有这主子谋害侍奉的时候。

　　叶芳原本还要问一问曙华门的事，可曙华门拉出去一箱子被褥，阿颂这事做的圆满，事先就说了是花山的风俗，几条被褥的事，说不上是装神弄鬼，皇帝体谅着阿颂快快病好，叶静慈旁敲侧击提了也没个回应。今日叶芳是来说小雅的事，也是想在阿颂这儿提一提曙华门那档子事，岂料阿颂几句话给她噎回去了，还怎么好问？这不就是证实阿颂才说的她这主子管束不了下人，下人反而能质问主子了吗？

　　叶芳只得附和着：“皇后娘娘体察殿下不易，总要想法子和殿下亲近些，殿下多来明华宫，皇后娘娘也多教殿下些东西，母女亲和，才是好的。”

　　这不像是一个皇后身边做了几年凤仪女官的人说出来的话，世人皆知如今的皇后是续皇后，她这个嫡公主是原配皇后的女儿，尊母后是礼数，也是她不在意，可要论母女一说，论的上也论不上。

　　“是啊，父女亲近，母女亲和，家中亲睦，此乃是最好不过的，”阿颂眼眸里隐隐含笑，“凤仪不知，从那场年夜宴始，本宫每日起来都要对自己说，你是花朝的公主，父皇母后恩宠，一辈子和和乐乐，是旁人几辈子都享不来的福分，便打算日日都往明华宫给母后请安，不想接着就病了，昨日父皇还说本宫体弱，为了不让父皇担心，本宫一面将养着身子，一面多方打听，只要能治好病，怎么都行。”

　　故而我扔被子褥子，你要是还有话说你就说罢，反正我说明白了。

　　叶芳无话可说。恭维几句，悻悻然离去。

　　阿颂以为她会提一提李青兰，李青兰与皇后交好，可转念一想，或许是不想把李青兰拉到明面上，又或许皇后也不知情。

　　故云阁迎来送往的没一个是等闲之辈，红尾送叶芳回来，就看见阿颂蹲在火盆处看着炭火发愣，红尾看了片刻，上前将阿颂扶起来回到榻上。

　　“姑娘今日又不同。”红尾说。

　　“是吗？不同就不同吧，”阿颂拉过红尾的手，柔声说，“日后你怕是会见愈发不同的我，那时，我只盼着你还能记得原来的我。”

　　红尾笑着宽慰阿颂：“姑娘放心，红尾永远记得姑娘原来的模样。”

　　阿颂笑笑后又生出感慨来：“我适才没有对叶芳说实话，那场年夜宴后我确实每日都要对自己说话，说我叫李青棠，是花朝唯一的嫡公主，只要皇上恩宠在，在花朝除了皇后以外女子中我便最尊贵，我每日都要这样想一回，否则，我一日都扛不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下去……”

　　红尾道：“这地方糟烂的很，简直不是人待的，是魑魅魍魉。”
　　阿颂一点不犹豫：“对，不是人待的。”

　　她们二人在屋里小声宣泄着，一日过半，侍奉们端来午膳，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也是让阿颂烦透了。许司一今日在太医殿和宋祁他们一块儿用饭，午膳不回来。红尾先给阿颂夹好菜后在旁边坐下，故云阁清闲的还在于阿颂的许多事都用不到外头的侍奉们，红尾一个人全办了，黄白的日头，倦懒懒地照着，园里静下来。

　　红尾才开始说话：“那个小太监属下找到了，素日里不多说话，也不多和旁的太监宫女们往来，做事倒勤快，是个沉得住气的。”

　　“看住他，过完这个月凡事总要好做一些，这个月里我不想再招惹是非。”
　　“姑娘放心。”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不过若是他动了你也不要和他正面交锋，我见过这些人狠起来的模样，我们□□求自保，不到万不得已不出头。”
　　“是。”

　　“唉，也不知道朝晖殿的事最终是个什么定论，杜寒英找的传话人又在哪儿，周府的事情是不是会牵扯到李青兰，李景认卢诗月和李青兰有没有关系，皇后是不是知道这些事，还有，许南书究竟是有心还是被人利用……”

　　朝晖殿殿门紧闭，除郑安外所有侍奉都在外面守着，杜寒英带剑于殿门外护驾，午膳摆长宴，饭后继续闭殿议事，一直到黄昏时分殿门才打开，出来一群疲累困倦但又像神魂未安的半百之人。

　　也是这一夜至第二日关于御史台的消息从宫里传开，阿颂这里还是许司一带回来话说：“压谁的都有，但因为为首的到底是沈相，四皇子赢面大些，听宋祁说许多朝臣都开始巴结四皇子了，依我说，要是最后这御史台真落在四皇子手里，那东宫也差不离。”

　　又是李景认。
　　可谁让人家有本事有威望呢。

　　“这下子，你的处境可不好。”
　　阿颂轻笑：“说的好像另外几个皇子谁得了势我能好过一样。”

　　“说的也是啊，哎，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
　　“不要，圣旨还没下呢，咱们如今的靠山是皇上，往谁那偏或者不往谁那偏都不好，紧要是安安生生地过这个年，等圣旨。”

　　小雅的尸体被发现是正月初九的事，这一日大晴天，侍奉们铲冰铲到了小雅的尸体，此事一层层上报，先是到了明华宫，后才到了李仞耳朵里，阿颂临摹前朝画师画的竹子时一滴墨滴落在画上晕开一片，墨迹遮住阿颂画偏了的一支竹，明华宫懿旨传到旧园中。

　　终于还是来了。

　　接懿旨，收画卷，梳妆发，传轿辇，穿戴披风袖套，汤婆子手炉一应俱全，阿颂在故云阁一众侍奉的注视下平静地走出旧园的月洞门，这一日的晴朗不似冬，偏似春来问暖。

　　阿颂知道这件事只要她不认就和她没关系，也知道肯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她如同全然无风的湖面，波澜不起，不动声色，风轻云淡……

　　风轻云淡，拥裘赴往深宫院，北殿檐下玄鸟，南许旧岁冬雁，思浅薄，恨无端，悯苍公门一婵娟。
　　膏火自煎，年宴一晌雅清殿，西风残夜青瓦，东门碧落黄泉，念亲缘，锁恩怨，圣明君予御史官。
　　盖因南书一人所见。

　　阿颂的轿辇停在明华宫外时李仞的轿辇恰好从朝晖殿过来，杜寒英走在轿辇一侧，华盖随风起，君王身不移。
　　阿颂携众人跪拜，只是跪下的那一刻，阿颂忽觉今日或许比她原本想象的更难过一些。

　　“皇上驾到。”

　　李仞走在最前，郑安在旁，杜寒英护驾离得也不远，而在他们三人之间多了一个李青棠。

　　明华宫内热闹的很，小雅的尸体被发现时嫔妃们正在明华宫说话，遂一同留下来等一句后话，毕竟人死了这么多天才被发现，谁知道宫里还有没有别的危险。

　　李仞进来后乌压压的跪，阿颂给皇后行礼，被李仞托起来，她只得站在李仞身旁，这样的场面和她预想的实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