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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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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谢眇睡得正昏沉,忽然听见一阵窸窣声,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握住了枕头下的匕首。
这是多年行军打仗养成的习惯,北凌的夜远比这边更黑,到了晚上,寻常军帐里不许点灯,谁也不知道抹黑潜进帐子里的是刚刚下值回来的弟兄还是敌军探子。
“醒了?”是谢绍的声音,谢眇松了口气,放下了匕首,见他已穿戴齐整,坐在榻边。
谢绍握住她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匕首上冰冷的寒意,刺得他心头闷疼,声音也低了些,“还早,再睡会儿。”
谢眇摇了摇头,强忍着浑身酸痛坐起了身,“也快到早朝的时辰了,我还得先去乌甲卫总部看看。”
留着彭震川这个肉中刺,她总归是不放心的。
“我在外,三娘在内,收拾了几个月才好不容易把乌甲卫清理的干净了些,勉强能用,我可得盯紧一些,免得有些老鼠又在里面瞎搅和。再说了,过两日便是太后寿宴了,还是警醒些好,再闹出点什么风声,不用崔善和吴氏吹耳边风,我这大将军的位置也坐不稳了。”她一边说,一边将长发挽至身前,嘴里衔着簪子,熟练地盘起发髻。
行动间,衣袖滑落,露出左臂一道蜿蜒的伤痕。
谢绍目光一紧,捧起她的手臂,“还疼么?”
“嗯?”谢眇刚插上发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一笑,“哦,这个啊,三年前的旧伤,早就不疼了。”
谢绍仔细端详着伤疤,三年未消,可见当时伤的很深,不由眉头紧皱,“怎么伤的?”
“乌鲁图率领五千铁骑和枫霜部抢阿斯干河下游牧场,我和呼日是先行官,带领三百先行军早大军三日出发,在附近的小山丘上扎营。半夜枫霜部的探子摸进帐来,搏斗间伤到的。”谢眇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头,“别这样看着我,多大点事儿。我手臂上只是寸长的一道疤,那探子脑袋上的疤痕可有碗口那么大,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谢眇叹了口气,“唉,小小一个探子,要不是为了救呼日那傻小子,我肯定能毫发无损地拿下。”
“呼日?”谢绍微微挑眉,“他为何也在?”
“我们一个帐子啊。呼日那个傻子沾了枕头就睡得跟猪一样,浑然不知枫霜部的探子摸了进来,好在我足够警觉,凭借风势模糊地摸到了敌人位置,用匕首硬生生扛下一刀,不然他早就脑袋分家了。”
谢眇嘴比脑子快,越说越得意,直到胳膊上一紧,才察觉到谢绍黑了脸,连忙板起了小脸,“在外打仗,随身带的辎重越多越累赘,何况凌国人也习惯了找个山洞就能呼呼大睡的日子,没准备多少军帐,我只好勉强和他挤一挤。”
大帐同眠,女儿身难免不会暴露,谢绍幽蓝的眸子闪了闪,“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谢眇知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当然没有,我一直都小心着呢,这些年就连那么聪明的巫和润也不知道我的真身,何况呼日那个神经大条的笨蛋。”
……
炎炎夏夜,帐子里火烧一样燥热,巫和润却忽然打了个喷嚏,手上跟着一抖,几点墨珠洒在了面前的画布上。
画上,一名少女正提着裙摆转圈,鹤羽雀翎织成的裙子转开来,像一朵凌波而开的白莲。她长长的乌发飘散在空中,青涩微鼓的脸蛋上扬起明媚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正是十岁的谢眇。
她在生日当夜忍不住翻出大哥送给她的这条裙子,偷偷穿上,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好喜欢。却没想到巫和润当时就在窗外看到了一切,心底也是禁不住的欢喜。
……
谢眇见他久不言语,心虚地蹭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腰,仰起头道:“真的真的,我发誓!就连睡觉我都贴身穿着盔甲呢。”
谢绍垂下眼帘,很淡的“嗯”了一声。
小气鬼,大醋坛子!谢眇在心底狠狠腹诽他,眼睛却瞪得大大的,一脸无辜,“别板着脸了,笑一个嘛。”
“不爱笑。”
哼,臭男人。昨天在椅子上勾引她的时候笑得春风荡漾,还没下床呢就翻脸不认人是吧?
噫,等等!昨天……谢眇回头看去,透过纱帐,隐约能瞧见从椅子到床前,蟒服、蔽膝、腰带,散落了一地。
昨夜的缠绵放纵的记忆涨潮般涌了上来,心跳的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她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把脸埋进了谢绍的怀里。
堂堂亲王,正三品乌甲卫大将军,居然被美色所惑!早知道守不住底线,自己一开始究竟在挣扎隐忍什么啊?
现在可好了,丢了身子又丢了面子。
呜……没脸见人啦!
谢绍一低头,下巴就扎进了她刚刚盘好的发髻里,发丝缠绕着夜里冒出的一片青胡茬,痒痒的,“在想什么。”
“后悔。”谢眇生无可恋地抬起头,认真地道,“早知道小皇叔这么好……咳咳咳……”
看着那张清冷出尘的脸,她终究是咽下了“好睡”二字,改口道:“好看……嗯,没错,是好看!”
“孤早就该把你扑倒了。”
谢绍疑惑地眨了一眨眼,“从前不好看?”
这实在犯规了!如此近的距离,那双蓝色眸子仿佛漩涡般将她的理智吸的干干净净。
谢眇忍不住啃了一口他的嘴唇,嘻嘻笑道:“好看啊,但在床上卖力的时候格外好看。”
咬完就想跑,被谢眇摁着后腰抓了回来,加深了这个吻。
谢眇难得当了一回好学生,回忆着谢绍昨晚的攻势,有样学样,缠着他的舌不放,越抵越深。小手摸索着扒开他的衣领,顺势贴着胸肌滑向腰侧。
呼吸交错间,谢绍的手穿过她的发,玉簪悄无声息地掉到了软榻上。
乌缎般的发贴着后颈滑入里衣,水一般凉,谢眇忽然就惊醒了,连忙推开他,“不行不行,马上就要上朝了!”
唉,美色误人啊!谢眇揉了揉脸颊,终于清醒了一些,不敢再看他那张蓝颜祸水的脸,“你你你……你快走!”
谢绍轻笑道:“是,臣遵命。”
“那臣就先行一步,在承乾殿——恭候殿下。”他俯身吻了吻她通红的耳根,这才离去。
承乾殿,五品以上官员分列两侧,山呼万岁。
天子居高堂之上,微阖着眼,轻抬拂尘,站在他身后的崔善会意上前,高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精瘦小老头从左侧的文官堆里走了出来,高举象牙笏,躬身道:“臣向维,有本启奏天听。”
皇帝抬了一抬眼皮,“嗯。”
“襄王殿下自任乌甲卫大将军以来,屡次滥用职权,于总部大殿诛杀正八品官员在前,私调卫兵围堵司礼监在后,刚愎自用,目无法纪,实在难当大任。臣恭请陛下圣裁。”
嚯,该来的总要来。
谢眇此时正站在右侧武将首排,右手边紧挨着晋王谢临祯、楚王谢临成二人。
她不用看也能猜到谢临祯必然一脸的幸灾乐祸。
皇帝听罢,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襄王,你有什么话说?”
“回禀父皇,儿臣委实冤枉。”见皇帝,点头,谢眇这才上前一步,“向中丞口口声声说孤滥用职权,敢问乌甲卫职责何在?”
向维道:“自然是分掌门禁,拱卫皇城。”
“好,我们一件件来。前乌甲卫司戈余韬勾连瑶光宫太监小芝子,盗贩宫中财宝,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当日在总部大殿上乌甲卫上下二十四人有目共睹。”
“他却拒不认罪,言行无状!孤不杀他,何以威振军纪?”
向维怒目而视,毫不退让,“官员触律,应交由大理寺查审,量刑论罪,再交刑部处决。纵然襄王身为乌甲卫大将军,也无权问斩余韬,本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当年甘州一役,死伤千万。副将提出退守安河,卫大将军当场将其腰斩于帐中。”谢眇上前一步,振声道,“这便是先例!”
“乌甲卫由卫大将军所率乌甲军改制而成,当年卫大将军斩得逃兵,孤今日如何斩不得一个窃贼?”
她虽不曾发怒,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天青色的蟒袍上一只螭龙盘踞在腰间,龙首位于左肩之上,须发怒张,獠牙凸露,随她步步向前,仿佛活过来一般,昂首甩尾,就要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向维连连后退,忽然腿筋一软,待谢眇移开目光,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身冷汗,忙提起袖子搌干额头汗水。
“此一时彼一时,卫戈率领乌甲军之时乃是乱世,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军机紧要。不容延误,因此先斩后奏,情有可原。”站在一旁的谢临祯踏前一步,悠悠地道,“如今四海承平,乌甲卫总部就在京城,那余韬难道还能跑了不成?七弟大可以先将人扣下,再押送大理寺,何必急着将他就地正法?”
谢眇侧过头,四目相对间火光乍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