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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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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枕头、香囊……凡手边能够着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谢临流这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哑着嗓子道:“不是跟你们说了别管我!出去!都滚出去!”
谢眇使了个眼色,兰珮便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她在榻边坐下,不由分说,一把掀开了被褥。
“啊!”谢临流惊叫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你走!我不要见你!走啊!”
谢眇将那只乱舞的手臂压下,“可以。喝了这碗药,我立马走。”
谢临流挣扎不得,忽地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喝!我不要你管!现在还假惺惺地关心我做什么?母后临终前一直喊你的名字,那时你在哪儿?”
“你明明三日前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来看母后?”
“你知不知道母后为了你……她为了你……”谢临流哽咽地说不出话了,他答应过母后,不把这件事情告诉阿姐。
那夜父皇离开后,母后跟他说:“若我撑不到祭天大典那日,你记住,在祭天大典结束前一定一定要封锁住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我已不在人世。”
“误了这次大典,我怕他会反悔。”
母后说她不怪她,她知道她暂时不能入宫来见她的理由,她更知道,如果她听说自己病重的消息,定会抛下一切,飞奔而来。
没有大礼,没有册封,没有昭告天下,这一局谢眇将彻底输掉。为质十年的功绩被轻易抹杀,一切绸缪都将会付诸东流。
燕蕖此生最讨厌的便是帝王心术,到头来却不得不研究它、掌握它、运用它,只为保护自己的孩子。
面对弟弟的声声质问,谢眇无言以答,唯有沉默,因为她心中有愧。
谢临流又问:“我听说你在母后灵柩前,一滴眼泪也没掉过,是不是真的?”
谢眇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谢临流失望至极,他抽回自己的手,退到角落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冷冷地道:“母后她错了,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你已经离开她十年!”
“她早该想到的,她该明白的!你根本不可能还是她印象里那个体贴乖巧的女儿!也不会是她口中的好姐姐!”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泪水忽又断了线一般从他眼眶里涌了出来,无声地滑落,沁入单薄的里衣,谢临流只觉胸前一片冰凉,直冷到骨子里。
他觉得头晕恶心,心脏狂跳不止,似乎要破胸膛而出,终于忍不住爬到床边吐了出来。
酸液混着胆汁,一股脑地翻涌上来,他边吐边咳,几乎喘不上气。
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吐过之后,浑身的疼痛才稍稍得到缓解,谢临流趴在榻边失神间,忽被人从后拎起来,毫无防备的,一碗汤药灌进了嘴里。
他刚要咳嗽,只见谢眇两指微屈,抵在他喉咙间,从上至下一拨筋脉,一整碗汤药便毫无阻碍地滑过喉管,一滴不漏。
“你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何况我已离家十年。我走的那一年,你才刚刚出生,我们之间除了血脉,其实没什么别的东西。我会遵照母后遗愿护你周全,但你也要学会听我的话,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学乖。”
“谢临流,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第一,不管你知道些什么,你最好全都忘掉,以后只许叫我皇兄!”
“第二,今晚你想怎么闹都可以,就是将东厢房拆了都随你,但明天一早,梳洗干净,准时到母后灵前,不许掉一滴眼泪!不许让别人看笑话!”
“第三,不管你有多伤心、多难过、多恨我,都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这套对我没用。你最好乖乖的自己吃饭,喝药,睡觉,别等我亲自动手伺候你。”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那么多时间哄小孩,你自己好自为之。”
谢眇说完,捡起落到地上的被褥,轻轻一扬,便将缩在角落的谢临流整个罩住,扬长而去。
兰珮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出很远,才低声道:“殿下其实很关心十三皇子,当初若不是为了保护他,殿下也不必舍身去凌国。如今好不容易兄弟团聚,为何要说这么重的话,只怕伤了十三皇子的心啊。”
“我今日对他说的话再重,也好过等敌人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才醒悟来得好。我如今虽有乌甲卫大将军之名,却无实权,乌甲卫中大多是郑侯爷和彭震川的旧部,对我未必有表面这般忠心。母后如今不在了,我也不能日夜值守在宫里,若再发生什么大变故,他必须学会独自面对。”
“他得学会长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然这凤仪宫,谁来替母后守着?”
“奴婢都明白,奴婢只是觉得.......”
谢眇忽然停住了脚步,“觉得我对他太残忍了?”
兰珮摇了摇头,颤抖着抚摸她的侧脸,“奴婢只是觉得您对自己太残忍了。”
兰珮是看着谢眇长大的,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谢眇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您和十三皇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子嗣,我心疼他,更心疼你......这十年,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当初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小公主,怎么会被岁月蹉跎成这番模样?像一只受过伤的猛兽,心底只有警惕,时时刻刻都用冷漠伪装着自己。
“皇后娘娘在天有灵,看见您这副模样会心疼的。您就听奴婢的,回西厢房休息片刻吧,自从得知陛下要接您回宫的消息,娘娘每日都去西厢房,一呆便是半日,亲手将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等您回来......”
“你说什么?母后这两个月来每天都会去西厢?”谢眇见她点了点头,一把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因皇后丧仪,凤仪宫上下忙的脚不沾地,西厢房门前只留了一个小太监值守。
不料他竟靠在门边打着盹,连有人走至身前都浑然不知。
兰珮素来好脾气,此时也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若望!我让你好好守着西厢,你竟敢在此躲懒?”
“哎哟好姑姑,奴才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若望从梦里惊醒,只见兰姑姑身旁赫然站着一人,身披白孝,面如寒霜,不是当今襄王还能是谁?
他一贯灵活的舌头顿时如打了结般,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浑身抖若筛糠。
谢眇却看也没看他一眼,推开房门,“把孟季找来!”
“是。”待谢眇进了西厢,兰珮也不跟进去侍后,反将房门合上,这才来拧若望的耳朵根,咬牙切齿地道,“平素娘娘待下和蔼,纵得你这般胆大!要不是眼下实在没人用,定将你几十大板的打了出去!”
“哎哟哟,疼疼疼……”若望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红着眼道,“奴才真不是故意躲懒,方才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姑姑您是知道奴才的,奴才十岁就进宫,便是在娘娘身边服侍也有七年了。娘娘待奴才们好,奴才们一刻也不敢忘,不说别的,就这夏日里有打牙祭的冰镇绿豆水儿、冬日里有暖身子的红糖姜茶,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连年不曾断过。”
“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算什么东西啊,野草般的烂命,唯有皇后娘娘将我们当个人看。若是有个热疾寒症的,还私下里延请太医替咱们看治。谁不说在凤仪宫当差的命好?”
“娘娘殡天,对奴才们来讲真个是天塌了。奴才恨不能一头撞死,黄泉路上再伺候娘娘,哪敢在这个时候躲懒呢?那岂不是昧了良心!”
他说罢,咬着袖子哭了起来,却不敢哭出声。
兰珮心下酸痛不止,别过脸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冷声道:“行了,不必说了!我若是不知道你什么样的品性,岂会派你来守西厢?你啊你,平日里机灵的跟猴似的,偏这个时候犯糊涂!别在这儿扯嘴皮子了,没听殿下方才吩咐?还不快去寻了孟太医来,也算将功折罪!”
若望胡乱抹了一把脸,“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谢眇房内仔细搜看了一番,见西厢陈设一如十年之前,半点不曾改变。书桌、妆台都还是旧时模样,对如今的她而言,早已显得太矮小。
书桌上的漆面已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露出梨花木的底色。妆台上的铜镜亮的能清晰地映出她的眉眼,显然是有人仔细打磨过,只是镜子背面早已泛起斑驳的青绿。
哪怕打扫之人再仔细,也无法完全清除岁月的痕迹。
床帘半卷着,她在榻边坐下。褥子蓬松暄软,没有丝毫的湿气,显然才换过不久。一只软垫竖靠在床头,旁边躺着一个孤零零的绣绷。
谢眇将它拿在手里,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绣着的兔子和乌龟,嘴角动了动,原本是想笑的,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