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仙君》络音同落

3、岁春之乱

　　花羽捡起莲花灯，往前走了一步。
　　“那三个人已经救不回来了。”苏辰清在背后说，“他们破坏了镇守的符咒，引发山崩，被压在山下了。”
　　花羽摇摇头：“不是为了他们。”她蹲下身子，从泥土里捡起一样东西。
　　女鬼消散的时候，嫁衣也化作了雾气，只是不知为何，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簪子。金子做的，上面雕刻的鸟羽栩栩如生。
　　花羽捡了起来，揣进怀中。
　　关于这件事，她还有太多想知道的了。
　　起身，转过身子，她对上了苏辰清疑问的眼神。
　　苏辰清身后的阿横张了张嘴：“都怪我，最早，是我发现那只女鬼的。”
　　“这不怪你。”花羽安慰他，“女鬼以棺中的财宝引诱他们开棺，破坏镇压她的结界。是他们的贪婪杀死了他们。”
　　苏辰清颔首。
　　阿横一个八尺大汉，眼眶倏然红了。
　　安慰完阿横，花羽转向了苏辰清：“苏道长是祝家请过来的，是否知道一些内幕？可否告诉花羽？”
　　苏辰清轻轻叹了口气：“请花小姐回祝家一叙。”

　　上好的碧螺春在茶杯里舒展开，热水滚烫，蒸汽袅袅。
　　连山镇是个很小的镇，富贵人家也难喝的起碧螺春，这里却有。祝家看来不仅是大户人家，还和官商有渊源。
　　花羽抿了口茶水，心想。
　　祝家人没认出她，把她当作了苏辰清的弟子。想来也是，一个孤苦伶仃衣衫褴褛的幼女，和一个懂得术法衣着整齐的女孩儿，很难联想到一块去吧。
　　苏辰清顺水推舟应下了她这个“徒弟”，带她一同进了门。阿横则是回家了，他得向嫂子们交代今日的遭遇和惨剧。不用想也能知道，嫂子们一定会哭的很伤心。
　　花羽又喝了一口茶水，滚烫的茶水温暖了她冰冷的内腑。
　　苏辰清倒是没有动眼前的茶水，他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祝夫人和祝小姐坐在他们的对面。
　　无人说话，院子里只听见水沸腾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选择在院子里待客，不是祝家人不懂规矩，是苏辰清这人奇怪。他喜欢感受得到清风的地方，说是天地灵气充沛，空气清新。
　　祝夫人和祝小姐只能陪着。
　　花羽见祝小姐弱不禁风的样子，寻思还是早点把要问的问完，让人家回屋子里去休息比较好。于是也不管礼不礼貌了，她咳了一声，问：“祝夫人可知那女鬼的来历？”
　　祝夫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花羽大感窘迫。
　　于是她又喝了口茶水，这时候，祝夫人开口了。
　　“那还是我夫君他爷爷那一辈的事了，也就是荷儿的太爷爷。”
　　噢，比她估计的时间还要早一些。花羽摩挲着茶杯的盖子，想。
　　“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感情很好。可惜，造化弄人，那一年，他爷爷二十七岁，中了举人，后来，又中了进士。”
　　那一年，他春风得意，想着把心爱的女人接来京城，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可惜造化弄人，有位官家小姐看上了他，要嫁给他为妻。
　　京城柳絮满天飞，他在飞雪一般的柳絮中推辞了这门婚事。次日，就流传出了他考试舞弊、名不副实的谣言。
　　为了仕途，他慌慌张张地登门赔罪，最后，娶了那位小姐过门。
　　但是他依然心心念念他的心上人。于是他找了个休沐的日子，把他的心上人也接到了京城，安置在一间别院。他希望他的心上人也能享受这京城的繁华。
　　许许多多悲惨的故事，最初都是由美好的憧憬诞生的。
　　他败给了仕途的诱惑，败给了妻子的谗言。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界日益开阔后，对心爱之人渐渐淡去的喜欢。
　　他不再登门拜访，不再说那些情话，开始认同妻子的贬低，开始后悔当初接她来京城的决定。
　　与此同时，那个为了心爱的男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的少女，她不习惯京城的繁华，她惶恐于心爱之人的冷淡，她在那个趾高气昂的官家小姐面前担惊受怕。最后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自尽了。

　　“他奶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并没有因为情敌的自杀而罢手。她鞭了尸，扒下了她的嫁衣，将她曝尸荒野。后来她就化作了厉鬼…”祝夫人的神色很哀伤，“我们家这几代人，一直在赎罪。平时施粥，捐赠香火，都有在做，就是希望能平息一点她的怨气。”
　　原来救助阿婆不是单纯出于善意啊。花羽想。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怎样，阿婆受过的恩惠是实在的。
　　“再后来呢？”她问。苏辰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再后来…就是岁春之乱了，太爷爷被岳丈牵连了，被贬回乡，又回到了连山镇。”祝小姐轻掩朱唇，缓缓开口。
　　“岁春之乱…”苏辰清忽然起身离席，双手作揖拜了一拜：“原来小姐夫人祖上是…失敬。”
　　花羽心里头嘀咕，什么嘛，说话留一半，做人天打雷劈。
　　祝夫人不以为意：“都过去了。那些是祖上的事，我们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的。”
　　两厢安静了半晌。
　　花羽听不懂他们打哑迷。她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簪子，想来这应该是祝家祖先和那位女鬼生前的定情信物一类的东西。只是物是人非，最后前尘往事只剩下了寥寥数语。
　　“他爷爷辗转求到了青云观，请了苏道长您的师父出山镇压这只厉鬼。当时还年轻的师父问他爷爷为何不超渡，他爷爷自愧道，他问心有愧，想多看她两眼。”丫鬟上来添茶水，祝夫人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是以师父镇压厉鬼百余年，算算日子下个月就是结界失效的日子。我们千里迢迢请来了苏道长，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苏辰清沉吟道：“结界尚在，厉鬼却出来了，也是怪事。”
　　花羽的脑中忽然闪过了白无常的话：“最近永夜魔尊现世，六界震动。”她嘴唇微动，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好在无人注意到她。
　　天边滚过漆黑的乌云。又是一场大雪要降下来的预兆。
　　这凡尘熙熙攘攘，明君当道，盛世太平。无人知道一场浩劫即将来临了。不出百年，不，也许十年，永夜魔尊就会重新出世，搅得六界天翻地覆。
　　她想起了墨子鸢。上一次魔尊现世，就是他击败的魔尊，让魔尊滚回无极深渊去回炉重造。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是从众仙口中听说的那段历史，说书的老仙口齿不清，但也难掩那场大战的惊心动魄。
　　她和墨子鸢在一起百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她甚至忘了他们究竟怎么走到一起的，只记得她始终没能摸清楚墨子鸢的性情。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讨厌什么，甚至最后刺穿她胸膛的那一剑，她也不知道缘由。
　　大约是她的神色太难过，亭子里的另外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
　　她回过神，咧嘴一笑：“我没事。”
　　苏辰清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在下就告辞了。”他转过头，朗声道。
　　“道长。”祝夫人急急道，“道长用过晚餐再走吧。”
　　“不必了，我和花…我和徒儿还急着回师门复命。”苏辰清拒绝了。
　　花羽忙配合点头。
　　“既然如此，那祝道长一路顺风。”祝小姐款款起身，施了一礼。
　　苏辰清回礼，花羽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回礼。
　　“有缘再会。”苏辰清淡淡道。

　　出了祝府，就是碧水桥。花羽摘下戴的白花，揣进怀里：“师父，青云观往哪走啊。”
　　苏辰清脚步一顿：“我们已经出了祝府，花小姐不必…”
　　花羽晃了晃脑袋：“非也，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更何况我已经无亲无故，无处可去了。”
　　苏辰清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轻声说：“修行是很苦的，斩妖除魔驱鬼也很苦。你还太小了。”
　　花羽比了个道家的手势：“那我就在观里潜心修行，一心向道。”
　　“做了道士，就不能有心上人了。”苏辰清摸摸她的头。
　　“心上人呀。”花羽心里一酸，轻轻地说“我不会有了。”
　　“以前有个半仙给我算我一卦，说我天煞孤星，一辈子都没有姻缘的。”她开始胡诌八扯。
　　苏辰清显然不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应下：“你可以在青云观借住一阵子，不入道。待你长大了再离开，自寻生路。这样如何？”
　　这已经是很折中的办法了，再不答应就有点无理取闹了。于是花羽点头：“好呀，不过我可以继续叫你师父吗？”
　　苏辰清放下手，笑了：“自然是可以的。”

　　连山镇在大昱的中部地区，往北是京城。青云观则在大昱东边的青云山上。
　　青云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有道教第一山之称。道观坐落在群山深处，进山得走半个月，易守难攻。
　　大昱初年，昱明帝问道于青云山。当时青云观的观主太一仙师述道，昱明帝焚香沐浴，听了三个月的道。从此青云教被奉为国教，在京城设有分观，每十年需派弟子前往京城。
　　“其实当年昱明帝不是来青云观问道的。”苏辰清科普到这里，忽然插了一句。
　　花羽顿时来了精神：“皇宫秘史？”
　　苏辰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两个正在攀爬青云观长长的进山山路。山路铺设了青石板，非常好走，但是再好走也架不住路途遥远、山路迂回。花羽累的气喘吁吁，于是苏辰清走一段路，就停下来和她科普一段青云观的历史。
　　“确实是皇宫秘史不错，但是在民间已有流传，我就不过多叙述了。”
　　说话说一半，天要打雷劈。花羽腹诽：“那他究竟是来青云观干什么的？”
　　“他被人用巫蛊诅咒了。”苏辰清眺望着下坠的夕阳，续道，“太一仙师，是我师父的师父。修道之人的寿命都很长，那时候，我师父还年轻，有个京城的大官亲上青云山，来求他镇压一只女鬼。在那之后几年，有人以巫蛊诅咒皇帝，皇帝查不出真凶，于是大批官员下狱。”
　　“那件事发生在春天，后世称之为岁春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