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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辰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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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不知不觉中就濡湿了发丝,浸湿了衣服。
好在袄子外面披了一件麻,不至于湿透。
花羽想掐个诀烘干身子,但是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她现在的灵力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面。
六岁的女孩儿,人小腿短。就算是一路狂奔到墓地,也用了一小会儿。
可是眼前的画面令她吃惊,四个大汉正往坑里填最后几掊黄土。动作井然有序,并无异样。
方才的惨叫声像是一场错觉。
她放慢了脚步,慢慢挪腾,嘴上出声问道:“刚刚谁在大喊?”
有个黄布衫的汉子回答:“是阿横,他不小心挖出了一条蛇。小妹妹,吓到你了?”
唤作阿横的汉子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
黄布衫又说:“小妹妹,你可别告诉仙君啊。”
花羽心道,墨子鸢?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一天天的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们。
但这话可不能说,这几个汉子是看在墨子鸢的份上,对她一路上毕恭毕敬的。要是知道真相,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所以她嘴上应承道:“我不会说的。”
不过,这天寒地冻的,会有蛇吗?她心下疑惑。
大汉们动作迅速,很快墓地就填得平平整整的。他们放下锄头,抹了把汗水和雨水。
“小妹妹,你先回去吧。”黄布衫又开口了,看上去他是这四个人当中领头的,“我们还有点事要做。”
怎么,墨子鸢还派了别的任务?
她不便多问,但直觉告诉她有古怪,于是她装作怯怯的样子:“可是我害怕,不敢一个人回去。”
她暗地里观察四个人的表情,黄布衫皱起了眉头,阿横则长舒了一口气。另外两个神色复杂,像是摇摆不定。
有古怪啊,有古怪。
她维持住怯怯的表情,指了指阿横:“你们要是真的有急事的话,能不能让他送我回去?”
说罢哭丧着脸,垂下眼睛,一副全凭你们决定的模样。
黄布衫思索片刻,似乎觉得无伤大雅,于是大手一挥:“阿横,好好送小妹妹回家。”
阿横如蒙大赦,扔了锄头铲子就大步走了过来。
黄布衫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有钱都不要。”他嘟囔了一句。
细雨蒙蒙中,花羽听见这话,前因后果拉扯了出来,她心下了然。
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花羽一脚深一脚浅。
阿横跟在她后面,不发一言。
大概走了半刻钟左右,花羽忽然停下脚步,不声不响调转了方向。
“小……”阿横小了半天,也喊不出那句小妹妹,最后放弃了,“姑娘,你这是去哪里?”
花羽抖了抖身上的水:“回去呀。”
阿横睁大眼睛,嘴角的肌肉一抽:“回去?回哪里?”
花羽笑了:“当然是回去找女鬼讨财宝啊。”
“你怎么会……”阿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面露惊惧。
“我怎么会知道是吧?”花羽打了个喷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不回去,你的兄弟们就要死了。”
她走了两步,转身笑吟吟地说:“我就送你到这儿啦。你快回家吧。”
黄布衫和另外两个兄弟在林间走着。
雨气潮湿,他们的头发贴在脑门上,又被拨开。
“那女鬼说的洞窟在哪儿啊?”高个子吐了口痰,“真是晦气。”
“还晦气,你就偷着乐吧。”矮个子扛着锄头,笑嘻嘻地说。
“谁知道那女鬼是不是骗我们。有个词叫什么,鬼……”高个子鬼了半天。
“鬼鬼祟祟?”矮个子问。
“不是不是。”高个子摆手。
黄布衫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鬼话连篇。”
“哎呦!对头!”高个子一拍大腿,“还得是大哥!”
黄布衫并不领情。“快点走。”他催促道。
三人又走了一段。
“大哥,不对劲啊,我这眼皮老是跳。”高个子揪揪眼皮。
黄布衫一顿脚,刹住了步子:“寸头,你到底想不想发财?”
高个子后退一步,讪讪道:“我这不是怕没命花嘛…”
“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鬼而已。”黄布衫冷冷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鬼最怕阳气,大不了我们把她给…”
“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高个子连连附和。
这时候,一直没出声的矮个子开口了:“大哥,好像到了。”
一个狭窄的洞窟,藏在两座山的峰谷交界处。洞口非常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洞窟里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三人出来都没带火折子,天又下雨,找不到干燥的树枝做火把。只能手握锄头,硬着头皮上了。
黄布衫猫下腰,一钻进了洞。高个子紧随其后,矮个子收尾。
洞内很潮湿,隐隐听得到滴滴答答的水声。洞窟一路倾斜往下,尽头是幽深的地底。
三个人屏息,走了约莫一刻钟,空气里渐渐有了腐朽的味道。
黄布衫慢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四壁,指尖传来了一张纸的触感。
他谨慎地摸索着纸的形状,纸的表面磨砂的质感。
“这是一张符,上面有朱砂,应该是高人布在这里镇压这只女鬼的。”最后,他缓缓吐纳,“你们小心别撕下来了。”
背后两人连连点头。
“点头个屁!乌漆麻黑的又看不到,都给老子开口说话。”黄布衫粗声道。
“是的大哥,我们知道了。”两人齐声说。
黄布衫这才满意,他放下肩膀上抗的锄头,摁了摁指关节。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花羽站在蒙蒙细雨中,拦在她面前的是一抹鲜艳的红色。
女鬼坐在树梢上,身姿妩媚动人,如果忽略掉她满脸血痕的脸的话。
这是生前被人毁了容又凌虐至死啊,死后还被方士镇压。只是不知道为何葬在此地。花羽心里掠过一丝怜惜。
“小妹妹,我听了你和白无常的话。想来你也有要杀之人,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不伤那三个蠢货。你复你的仇,我杀我的人,我们各不相干,如何?”
花羽捏着手中的决,问:“你要杀谁?”
女鬼晃着布满鞭痕的腿,幽幽道:“我要灭祝家满门。”
祝家是连山镇上的大家族。连山镇坐落在群山连绵之中,故名连山镇。镇上有两条河流穿镇而过,在碧水桥交汇成一条河流。碧水桥前坐落的就是祝家。
阿婆穷困潦倒之时,也曾带着她在祝家门口乞讨。祝家的仆人和少爷小姐都心地善良,施舍过她们几次。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
花羽摇摇头:“我观你身上鬼气,你已死百年有余。当年之事如何我不清楚,可是父债不该子偿,他的后人与你无冤无仇。”
“呵呵呵,无冤无仇…”女鬼森森笑了,“小妹妹,你听完我的故事,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实话,我很好奇。但是现下没有时间了。”花羽淡淡道,“你想拖延时间,让那三个人破坏镇压你的禁制。只是,我不奉陪。”
话音刚落,她甩手扔出手中掐的火诀。一道火光化作流星逆天升起,直直飞向女鬼。
女鬼展开双臂,破破烂烂的丝绸红衣像一只蝴蝶的翅膀。她悄然滑落树梢,躲开了花羽的一击,平稳落地。
花羽这才发现,她穿的是大红的嫁衣。
花羽往前一步,趁势追击,又一枚火球飞出。
这次女鬼没有躲,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兰花指一捻。一团黑气浮现在她身前,那道火光没入黑气中,就消失不见了。
“小妹妹,你身上有人下了护体罡,我伤不了你。但你目前的本事,也伤不了我。我们这样打下去,又何尝不是拖延时间呢?”
花羽身形一滞,掐诀的手顿住了。
护体罡?谁下的?墨子鸢?
他这是什么意思?杀了她又后悔了?她被气笑了。
无论他有任何苦衷,无论他那一剑后有多后悔。一命还一命,从九重天坠落幽冥地府的感觉,他也必须体验一遍。
她不能败在这里。
思及此,她抚摸上了胸前的莲花玉佩。
心念一动,一盏莲花灯落在她掌心。
掂量了一下熟悉的重量,她抬眼看向女鬼。
“缚网!”朱唇轻启,她喝了一声。
有风。
雨丝被吹散了,枯枝在风中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风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仿佛水的波纹。又一圈一圈收紧,像紧紧束缚的渔网。风的中央是女鬼,她的嫁衣被风高高吹起,她神色一紧。
火焰在莲花灯里熊熊燃烧,花羽看见了一丝一丝的灵气疯狂涌入灯内。盘古开天地,肉身化作了山川草木,眼睛化作了日月星辰,灵魂化作了天地灵气。草木荣枯,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再生。
看不见的绳索捆上了女鬼,她的嫁衣被勒出了深深的痕迹。
女鬼在绳索中横冲直撞,花羽这边的压力也不小。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莲花灯在手中急震,快要脱手而出。
“小妹妹…好手段…”女鬼低低地说,“可惜,晚了一步。”
远处的山谷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山谷断裂,轰然倒塌。浓郁的鬼气源源不断地从山谷倒塌的地方涌出,吸入女鬼的体内。
她露出了餍足的神色,嘴唇的血红色更加鲜艳了。
女鬼振动双臂,束缚着她的丝线寸寸断裂。
花羽倒退一步,胸口一痛,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莲花灯掉在了地上。
“就算没有护体罡,我也不愿意伤你。”女鬼拢了拢衣袖,缓步行至花羽面前。
花羽抬头看着她。
女鬼的目光堪称缱绻,又含了那么多的阴毒:“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去…”
“去…”
她的口中吐出一团黑气,伴随着这团黑气的离体,她的面容开始剥落,身体裂开缝隙。
女鬼低下头,一枚黄符贴在她的胸口。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急急如律令!”
花羽回过头,苍翠之间,有个白衣少年持剑立在不远处。背后是她好不容易送走的阿横。不用问也知道,这名方士是谁叫来的。
“在下青云观第十七代弟子苏辰清,此番应祝家家主之邀前来驱鬼。贸然出手,多有得罪。”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