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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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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霞隐退,暮色渐近。灯还未燃,天地昏暗。
晏醴的白色衣衫若不仔细看,极像这里的小丫头们穿的白衣,她胸前的锦团暗纹被暮色消淡,将她一并溶入了这个匪寨里。
她想,当时那个小男孩说要摘那株赤灵芝献给他家大当家的,想必此刻赤灵芝应就在这土匪头子处。
按理说,土匪头子住的屋舍应该是最为精致豪奢的,可这里好像跟一般的匪寨不太一样。
每间房屋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土垒砌成的土屋,黑漆漆的,不算高也不算宽敞。最为明显的标志是外墙都爬满了茑萝,长得极为茂盛,沿墙攀缘而上,似乎要直达天界,偏偏那血一样的颜色,好似潜藏着滔天怨气,要在天地间开辟出一条血路。
不像其他建筑等级有别,这处匪寨每间房屋几乎一模一样,好像从来没有过等级秩序的参差。
而且小院里的青铜摆件为何是怒目獠牙?不像是观赏摆件,更像是为了震慑什么妖鬼神怪的辟邪之物!
要找匪头的住所,既然从房屋外观上区分不出,便要区别守卫多少了。守卫最为严密之处最有可能。
这片匪寨极大,晏醴一路上小心提防,仔细摸索着。
霎时,北风大作,她只觉得好像周遭亮了起来,端详手心有团团暖黄色的光晕。
发丝在空中飞舞,暖黄色的倒影中,好似腰肢轻摆,妖弄魔舞。
远方的天边,一道火烧云还残留在山顶残雾中。再仔细看,又好像不是火烧云,那就是熊熊大火映照的愠色!
“南阳军,开始烧山了。”
晏醴立于灿黄色海啸般的火光中喃喃自语。
寨中人从起初的疑惑、不可置信,到后来四散逃命,也就是顷刻之间,没有人再去理会这位落水的新夫人的生死,也无人再张灯挂彩,为庆贺这个难得的双喜之日。
甚至没有人再理会身旁人是谁。他们横冲直撞,喜气一团转眼间溃不成军。
晏醴屡次被擦肩而过的逃命人撞得跌倒,因为只有她逆着人流,奔向那间被团团守卫住的屋子。
她到的时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灯烛被撞翻在地,点燃了一大片锦绣绫罗。这屋里除了摆置着各色珍宝文玩,还有一排大箱子,晏醴挨个打开查看。
终于在一个嵌绿松石梨花木箱内找到了赤灵芝,不仅有一株赤灵芝,还有五株赤灵芝,这整整一箱子都是珍稀药材,祝余、薜荔、黄雚、蓇蓉等等等等,都是上古绝迹的草药,她只在《神原药经》里见过画像。
据说,萆荔又名心痛草,可治心疾;用竹山黄雚泡水沐浴,可治疥疮;蓇蓉生于嶓冢山,煎服之可使子嗣繁茂、振兴继业。
任谁也想不到,这种上古神药竟然都成堆藏在这匪窝里了,要是大火烧过来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这一屋子稀世珍宝?
不行不行,晏醴想着,她必须把这些小宝贝们都救出火海!
可是她的小草篓被扔在山里了,这么多宝贝可怎么带出去啊?
她想都没想抓起赤灵芝、祝余、黄雚、蓇蓉、箨草、嘉荣、牛伤,一个劲往怀里塞,怀里装不下就塞两个袖子里。她真是后悔莫及啊,怎么出来时不穿个宽袍大袖,定能将小宝贝们都装进去。
装的差不多了,晏醴剩下几样不重要的药材没带走,其余能带走的她都塞在身上了,此刻的她已经像个怀胎八月的大肚子孕妇了。
她满意地拍拍自己的大肚子,正要站立起身,被叮呤咣啷的赘物踉跄一顿,脖颈间一道寒意立现。
晏醴此刻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起来真是十分不雅。
奈何她眼神向下一瞥,瞥见一道剑刃泛着森然冷光。
她彻底不敢动了,可这个姿势真是有些难以维持,她两股一抖,怀中的药材竟然掉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叮呤咣啷”的声音在耳边轰隆爆鸣,晏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碎成渣渣。
奈何那剑意一点点渗进她脖颈最柔软处,她动不了啊!
她往后退避一分,有意躲避迎将上来的剑刃,尽量控制自己说话时喉头与剑刃的距离。
“那个,大侠饶命,这些你都拿走,饶我一命能抵三世浮屠啊!有话好说,好说……”
她用两指捏住剑刃,意图把脖间剑刃移开,谁料这人完全不听劝,剑尖愈靠愈紧,那人似乎蹲下身在地上捡了个什么,然后用剑抵着她的喉头,胁迫她径直出了屋。
北风呼啸,加剧烈火,火势分明向南边的匪寨而来,半刻不容情,晏醴被刀架在脖子上出屋之时,北面临山的一半匪寨都已在熊熊大火中倒塌成灰了。
青铜立人像的碎片在火光中莹莹生辉,反射着最后一道生命的余光。
晏醴被押着被迫奔逃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南阳军会选在今夜放火烧山?
全因为这场北风啊!大风自北而来,只需在距匪寨不远处的林草茂密处放一把小火,大风将它向南裹挟,连同草木作燃料,转眼间便可使小火变烈火,足以烧尽一座山头。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个匪寨到底有没有逃生的通道呢?只能赌一把。
希望她这个天生的赌徒,运气不会太差。
如果她想的不错,拿刀胁迫她的这人既没有当即要她的命,必也不会是要把她推去火坑里的吧。
如此,像是去见什么人,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那位大当家的,徐目。
如此推想,证明徐目此刻定是安然无恙的,那么,这个匪寨里就一定有一条逃生的秘密通道。
正好,有这人押着她走她倒也不用自己费劲找通道了。
唉,就是可惜了那些灵草灵药,那可是宝贝!话说那个徐目逃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把小宝贝们都带上!真是暴殄天物!占着茅坑不拉屎!
如此想来,她就更觉得那个徐目简直面目可憎,本来长得就凶恶,还净做些背德事,小黑屋里那些惨死的新娘定也有他的手笔!
她一路被刀架在脖子上,穿过匪寨最南面的一处回廊,来到一间宗庙。
这宗庙极为古怪,不像一般人家的宗庙尽是牌位和香火,这间宗庙的正中间塑了一尊巨大的女人的金身,高通上梁,实为壮观。
这个塑金身的女人通身装扮很是怪异,倒像是某个上古妖兽,是以晏醴并没把她一眼认作神明。
金身右手握一柄宝剑,左手端一石玺,头戴九天凤冠,盘腿坐于猛兽后脊,而她座下的猛兽只露后背在地上,其余身体部位都埋藏于地下,一时辨别不出这是何种凶兽。
金身两旁安置着三排牌位,只是晏醴却认不得牌位上的文字,看这笔触,分明不是当今通用文字,更像是已更迭废除的古时旧字。
她身后那人用脚尖勾起金身前的一块地砖,晏醴真是被他的足力折服,竟然能仅用足尖勾起这么大一块地砖。
地砖被掀到一边,露出地下一个空洞洞的深渊,似是在这金身的金光反衬下,地下的空间比她见过的黑夜都更漆黑,一眼望不到底。
远远的能听见地下的风声,低沉的呼嚎沉寂千年,化身恶鬼凶兽,似要将一切吞噬个干净。
眼看着大火被狂风裹挟着席卷过来,这座宗庙也快保不住了。
挟持她那人竟突然收了剑,晏醴一惊,刚要转过头去看他长个什么样子,却不料,背脊传来一阵剧痛,被他重重一击后背,整个人失重掉进了黑布隆冬的地下空间。
这种失重感持续了很久,起初她还是害怕的,渐渐的只剩心悸,后来好像习惯了这种失重感,竟开始享受这死前的自由片刻。
她本是个从不在清醒时追溯过往的人,可这时,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竟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占据填满她的意识:
从小时候和母亲被关在破庙里,她总想变成一只小鸟,能越过重重阻隔,自由自在,到后来她虽重获自由之身,心却被永远留在了灵殿那场大火里,为了母亲毕生遗愿,也为了把自己彻底解脱出来,从此以后,她再不能自由。
母亲说:“往前走,别回头。”
所以,她是个从不在白日里回溯往事的人。如果往事阅过,也一定是在理智不可掌控的梦中。
然而这一刻,她却头一次想起了曾经的种种。
她不想就此死去,这一生还很长,她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还有没见过的人间风光,她承认,对这世间,留恋总比痛恨多一些。
但当她以为自己将要死了时,失重的恐慌却荡然无存了。
她也许会变成一摊稀碎的肉泥,也许会被地下的凶兽啃食的只剩白骨,至少此刻,她像是一只飞鸟,真正自由了。
那倒还好,也是她的一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