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庭刀》朱祝

5、表里不一

　　方厌出来之后连灌了三杯水，连被击穿的疼痛都还没缓解，点开智脑查看收账界面。

　　来源：[ ]

　　一片空白。

　　这意味着这是一个未经处理的超级bug，维修员甚至检测不到他的姓名，更难听点，黑户。

　　方厌没心思做什么维修员，这次例外。

　　手指在智脑的界面点动几下，“FIRST”智脑主机的壳检测到他的存在，自动打开数据壳，让方厌进去搜查。

　　掌管FIRST的没有一个脑子好用，只会用智脑谋利，却不想去修改FIRST的指令，也没能力查到里面早就破了窟窿。
　　早在几年前，方厌和玻可可就破译了制作者方程，披上制作者的皮囊，在FIRST储存的无尽信息中徜徉。

　　他的举动太突然，玻可可发来消息强烈谴责他。FIRST会分析数据的过程消耗的时间很长。

　　如果查到——方厌没想报复，有能力杀死他是他的本事，就像最后他送了他一个子弹，也是他的本事。

　　无非就是一时上头的探究罢了。

　　最后的结果是[未寻找到对应目标]。

　　方厌端了杯红茶营养剂，慢慢喝了一口，通透的眼睛倒映着白光，暖雾裹挟着沉淀的昏暗的气息消散在空中。

　　要么对方是和他一样，偷别人智脑来用的杀人犯，要么对面是空京二家的人。
　　智脑的势力错综复杂，空京使用科技的力量无疑是最多和最疯狂的，唯一能阻隔科技渗透的地方也在这里。

　　空京翅膀——杨家和周家。

　　知晓了这些，方厌没了探究下去的欲望，半个小时前江万发消息给他，说代表杨家的交接人员下午到达。

　　他好生推掉了几个维客赛陆地车比赛，婉拒了薇拉发来的约会邀请，老老实实收拾房间，在玻可可的指导下换好打扮，躺了一会，到达指定地点。

　　高悬着的大屏幕轮流播放他之前那张脸，路过的小孩子能随口念出方厌的公民号。

　　展示财富和能力的大厦有一半悬浮在空中，硕大的十字架审判所有人的罪行。列车轨道和十字架附近的链条交穿，像蛛网一样潜伏等待外面的公民入驻。

　　他穿过一张张悬赏的照片，站定在茶色玻璃边，向一位已经注视他很久的男人笑着说：“你好。”

　　贫穷者接触到富贵后性格大变，就是在下层一区，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在空京更是时刻发生，司空见惯。

　　男人在江万那里了解了情况。

　　从坐立不安，见谁都袒露真相的蠢样儿变成面前气质过分松弛的模样，也有，只不过不常见。

　　等方厌走进来，西装革履的男人嗯了一声，上下不带感情地打量他，伸手和他极轻一握，快速收回手，言简意赅介绍：“兆书。”

　　方厌坐下，面前摆了一份甜点，他没动叉子。

　　但还是客套一下，“关于杨报理的事情，在这三天我已经说过不下三次了，我真的找不到任何细节。”

　　“你的本名就是米哀维·夏莱？”

　　方厌点头。

　　兆书腰背笔挺，仅用说话就不觉间筑起阶级的屏障。他的腔调带着空京人浑然天成的贵气和淡漠，尽管语速缓慢，却也使他的话自带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问：“行历1322年4月5日，晚上八点至凌晨十二点，你在干什么？”

　　杨报理遇害时间。

　　方厌顿了顿，抿唇，回复：“我当时在捡垃圾场的子弹，很多人可以帮我作证。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他最后一次找你时是因为什么事？”他罔若未闻。

　　“普通聊天。”

　　兆书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公事公办，在他回答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着他，像在低眼审判他的语言。

　　他唯一一次说题外话，是在最后一次问题前的间隙。回答问题时他像上帝一样不开口不看他，但其他时候，那双狭长的眼睛就会注视着他。

　　“可喜可贺，在你的帮助下，我们重新归案，杨报理的死因彻底明了。当初罪犯在他身上留下刀，其中三处涉及心脏与脖子，杀人方式和手法干脆利落，因此被鉴定为刀杀。但实际上，杨报理在此之前就已死于失动狙杀。”

　　“你有什么头绪吗？”兆书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方厌，表情相当真诚。

　　确切来说，杨报理不算他杀的，而另有其人。

　　当初他在十二区偶然撞见杨报理在贩卖人口，一时兴起，打算为公民做好事的时候，一声极微弱的狙击枪声，擦过他偏头躲过的耳朵，击中杨报理的脑袋。他站在巷子口，看着小小的奴隶泄愤捅着尸体。

　　十二区偏郊的警官和土匪没有区别，与其让这个小孩在监狱被虐待，不如让他这个真杀人犯再背条命，无所谓。

　　杨报理被狙杀，很大可能是有人接了悬赏。

　　方厌短短一秒回忆了案发现场，表面叹了口气，回他：“可能是……亡命徒？”

　　“嗯。”兆书什么都没说，看了看手表，伸出一截手掌，示意他可以吃甜点休息，然后再继续信息交接。

　　绅士态度。
　　假惺惺的方厌看得不少，反而江万和兆书这种发自骨子里的，在黑月那个圈子和十二区里，几乎看不见。

　　“对不起，兆先生，”方厌含着奶油，眼睛微眯，“您是负责交接消息的人员吗？”

　　“杨无灾先生表示，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杨家工作，薪资条件和住宅问题会在纸制文件和智脑中说明，待遇很好。”

　　眼见着面前的人面露震惊，紧张不安间有些欣喜，兆书只喝了口咖啡风味的液体，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我是代表杨家跟你分清赔偿条款的管家。”

　　方厌放下餐叉，纠结而挣扎的表情本来会让喜爱痛苦的空京人感到甜蜜和愉快。

　　这样的表情，只要是个贵气的京城人就会！离他远一点。

　　他这会是自由人，除了黑月废物的追捕外相当轻松，没理由拒绝兆书，却也没想给兆书留好印象。
　　一来他懒得浪费他的大好时光去做倔强，相当无聊。二来就是他不想。

　　兆书发现他的转变，没什么感触，只警告道，“杨先生喜欢音乐，我不希望先生的一片好意被辜负，被用来当做攀炎附势的工具，可以理解吗？”

　　“我明白……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保证。”

　　兆书把纸质文件推到他面前，谈话到此结束，很快就走了。

　　他走后，咖啡的雾气渐渐消散，方厌走向收银台，是一位半张脸机械化的女孩，一只眼是琉璃绿，义眼通常都是这种颜色。

　　“已经结账了，先生。”

　　方厌应了声，转了转指尖中的戒指，却发现戒指已经扔掉不知道什么地方，于是转而掂量那份文件。

　　任何什么事都没做，就莫名其妙靠近了杀人目标。任何杀手都会感到高兴，意味着省了一笔危险，方厌却冷漠得像电线杆上静立的乌鸦。
　　他叹了口气，觉得没什么意思。

　　玻可可目睹全程，沉默半晌，在他往一个小巷子走的时候，道：“你想十二区了吗？”

　　“后悔了？”

　　“不，没有。”玻可可敏锐、一针见血道，“我在思考是不是你后悔了。”

　　方厌蹲在与十二区相比灯火通明的巷子尽头，在兜里摸索，翻出那包烟，夹在指尖。

　　玻可可啧声，“方厌，别抽。”

　　方厌说：“没事，不会坏事。”
　　玻可可说：“万一呢？到时候怎么办？你死我也得跟着死。”

　　“没必要担心我，之前我不想做任务的时候比这过分多的是，不想干没人能逼我干。”方厌慢慢回复他，墨色的眼睛有些疲倦。
　　“我没有后悔。你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和我合作。”

　　的确，玻可可是好友，也是合作伙伴，曾和他短暂合作过破译制作者方程。要是他后悔，能把雇主绑在火箭上，就为了取乐。

　　玻可可没说话，尽管他迫切希望把杨家人都杀了个遍。他有些难耐和焦虑地等着方厌，过了几分钟，见方厌踩了烟头，指尖一挑，将熄的火星连带滤嘴一同和垃圾扎堆，向前走。

　　车际横行，属于兆书的车就行驶其中。

　　车里的人听不清他们在聊天，却能看见那细微火星和浑浊的烟雾。

　　玻可可看见方厌半真半假的扮演骗过了那个管家，看方厌刚刚抽烟的样子，估计把他一同给骗了，不禁无奈地感叹几声。

　　“他看到你这幅模样，转头就跟杨无灾说你的不好。”

　　“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表里不一罢了，假如我还是刚刚那副模样，反而他要为我在空京这么久仍然那么单纯感到疑惑。何况话放在这，他就不会让我马上滚。”方厌说，“我要的就是别管我。”

　　方厌叫了辆车往酒店开。

　　玻可可有点不屑，“杨家让他整这幅暗中做派，也不觉得配不起名号。他也好意思敲打你。”
　　他又开玩笑道：“如果你要杀他，我还是能叫人打下手的。”

　　“滚，老子不需要。”方厌懒洋洋到家，脱下外套，“你不觉得有点无聊吗？我都进到杨家了，还没人来抓我。”

　　玻可可无语又有点阻止的意图道：“这还无聊？！我得说啊，你前几个星期跳楼进空京是你太幸运了。”方厌不置可否，听他道，“对了，方厌，我知道你技术和运气好，但还得提醒你一句。

　　“虽然政府那边有意把和你相关的犯罪词条在空京压下来，但很多偷渡客跑到你们那边去，包括黑月那边，就是为了抓你来的。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给自己按个人设。”

　　玻可可瞥了一眼屏幕里灭罪长官骂骂咧咧搜寻罪犯的样子，懒得搭理一点，转头对方厌体贴道。

　　方厌应了一声。

　　挂电话前，玻可可说他最近几周都有事，没法和他聊天，方厌这会儿就是孤身奋战了。

　　他难说是什么孤独的心理，在智脑发了几条消息和玻可可再唠了会嗑。

　　[玻可可]：你接下来去干什么？

　　[方厌]：吹吹风。

　　前几天推了好几场比赛，他们竟然还相信方厌，让他直通决赛。

　　[玻可可]：嗯……别说，我还能抽空压赌注。

　　等到江万问他如何，他回了个大概，才散了智脑去冲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