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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法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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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舰缓缓下降,最后也化成一堆粒子消散空中,余留一小颗中心装置被江万伸手嵌入专门安置位中。
只有江万跟方厌下了车,舰员们启动了另外一艘搜寻舰,需继续去检查。这舰没了舰长能活能运行,舰长竟然还没被架空。
身为一座岛城,迎面不是紧闭的乌黑大门,纯白半椭圆弓体交错浮于空中,像人类的眼白,尾部摇拽出淡蓝色数据。
这些庞大的半圆体是整座城智脑的汇聚中心,展露在过路市民的眼睛,丝毫不怕袭击,有种说不出的傲慢。
方厌看着江万摘下面罩,接受机器人的指引。
稳重的琉璃绿眼睛和微卷灰发,同有力的声音一样,江万的脸型端正有型,仪表堂堂,一眼便知的正直。
方厌仔细辨认一番,眯了眯眼,看出他的眼睛是一对义眼,又叫做机械化眼。
在这个机械化泛滥的时代,很少看见没有更换机械器官的人,但换眼睛的也是少数。
至于纯人类为什么不换,这些人大部分是极端主义,方厌纯粹因为恶心。
检查完毕,他叫方厌再次检查一遍,虽然之前已经查过资料和通过各项识别。方厌被机器人扫描全身。
片刻后,机器人脸上显示“?”的表情,方厌平安无事地走过去。
——脸是自己修改智脑使机械识别他时基因序列会出现差错;伤是周辛馆分部赌场老板为赔一千万行币送的药剂堆的;基本没人知道他有个纹身,脖子后的乌鸦纹身草草用遮瑕片贴的……
总而言之,除了这头银毛儿,其他都是装的故意的编的。
就这样这群智能小智障还能给他过呢。
政府推崇什么智能至上,科技至上,视智脑为拿手好戏。
要他说,全烂鱼烂虾。人类只能让人类来主宰,江万的直觉都比这些好使。如果放下对机械的信任感,摸他几下,指不定——也还是发现不了。方厌哼笑几声。
换了别人再说吧,他的技术可是难有敌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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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来京城,却熟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方厌点了瓶古典香槟,倚靠软椅,左侧虚拟屏幕刷过政府首脑发言、罪情局管理人之一与政府合作、公共建设发展等话条,信息密度的轰炸令人眩目。
此时已经是进京城的三天后如同鱼在水里游泳,成鸟空中飞翔,他以惊人的速度游刃有余地在空京安营扎寨。
玻可可抽空看了几眼都忍不住说他适应力无敌,旁人来了都得自卑个几天,寻常杀手也要调整心态和行为。
“米哀维先生。”配套的智能机器人端着餐盘,“您的晚餐已送达,是否选择输送体内服务?”
“不用。”
“好的。您订单的‘维客空间’舱室已开启,是否选择用餐后前去?提醒:时间限制为公共行历7月8日晚上6点至8月8日早晨6点。”
“嗯。”方厌叼着勺子,只有几寸的牛排切成一块一块,似乎是上层阶级模仿古时候而特意制作的结果,“帮我把舱门打开。 ”
“好的,米哀维先生。”
江万给他安排的处所原本不是这所酒店,是一家舒适的中档公寓。计划赶不上变化,听说杨家的人“大发慈悲”,想要亲自接待他,于是才把他安排到这里。
毕竟他们养了这么个玩意出来祸害人,没被发现还好,半路跳出他这么个受害者,除了给点好处补偿补偿,就只能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但杨家又不是暗世界组织,瞧瞧,医疗+智脑行业的领头羊,悬挂在他们头上的,还有公民的人心旗帜,得顺应公民的内心呢。
所以方厌对和他见面的杨家人并不在意,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让方厌这个惯会享受的来,都会变得灯红酒绿,混乱奢靡。
方厌半塌进椅子里,耳边是大衣的软绒,将难以下咽的牛肉嚼了几十下才慢慢吞下,对着香槟灌了几口。
“十二区公民还在鼓吹什么营养剂文明,看看人家,返璞归真去品尝野味了。”
他边举着香槟,边慵懒拨开虚拟屏幕的各种信息弹窗,找到埋在后面的落地窗。
充满炫彩的彩虹讯号闪烁空中,数不胜数的工具在天上行驶,热闹喧哗。地面上反而更加安静,蜗牛居住的透明的壳。
方厌起身,没有穿鞋,踩过毛毯,脚背贴上什么冰冷的物品。与苍白完全相反的颜色,咕噜噜滚到墙角的吉他旁边。
他伸手开门,转身时,十几瓶昂贵的香槟乱七八糟地摞在地板,被喝光后随手丢在地上。一副狂欢后颓丧的模样,随着关门而被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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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个人类……”
“姐妹,你不会要说他会拉小提琴很帅吧?”
“难道不帅吗!”
粉色机械的脸——应该称呼为屏幕,冒着粉色爱心。
紫色机械的脸闪过数据,“……虽然他确实没有别的人类建造的那么小软细长丑陋,但其行为却携带一定浪漫主义色彩。身份检测结果为艺术家。与你,与机械极不适配。”
粉色机械摇了摇头,有些娇羞,“姐妹,我又不谈,就看看,养眼。如果他死后愿意把‘脑中电波’导出来变成机械,我就和他谈!”
她的眼睛变成[> <]。
人类微低着头,像在看左手按弦的位置,又像在忧愁。
鲜少能见到的音乐艺术。旁边偶尔驻留几个人类,但更集中精神的是机械。
机械作为被赋能的一种产物,如今也被纳入公民的一员,更追求自身初始时所没有的东西。
粉色机械在弹奏声音的间歇凑上去,声音甜甜地问:“你好,我是薇拉,能加个维客吗?”
“小姐,您是在问我吗?”方厌轻声道。
十二区的机械大部分都像那个被他锤爆和开头检查他的智障一样,这种机械一动就可以调动智脑。
方厌点点头,“当然可以,我的荣幸。”
对方的脑袋震动了几秒,收到他的信息后屏幕闪了闪。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聊天,方厌就忧伤地说:“您看到我是十二区人了吧。抱歉,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进来的方式还是因为他人的资助,并不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我只是,最近经历了些糟糕的事情,见到像您这样美丽的机械小姐,忍不住用音乐让您靠近……”
薇拉顿时无措。一般而言,机械都十分单纯,同时好奇心旺盛。于是方厌撑着额头往下说:“我的好友杨报理,其实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坏蛋,他欺骗了我——”
就在薇拉的眼睛从[ | | ]变成[ !]的那一刻,出差的江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冒青筋,拎起他的衣领,绿眼睛隐隐有不满。
“米哀维,闭嘴。”
“……舰长,好久不见。”
方厌看着好不容易来的欣赏他音乐的顾客被赶走,内心为被打断的兴致叹了口气,站稳身子,低头,“谢谢您近来的帮助。”
“违规违纪破坏空间环境,扰乱正常秩序,罚款还是劳动?”
江万依旧是黑色军装,没穿外衣,没戴头罩,表情无奈,道:“杨报理这事,我们会补偿你,不需要你花费时间大肆宣扬。”
“没有大肆宣扬,舰长。我……想找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倾诉我的悲伤,维客空间是一个能交友的好地方。如果困扰到您的工作,我十分抱歉。”
江万揉揉眉头,指着他周围一圈比人高的钱堆和书堆,被方厌用来做凳子,“把创造的这些玩意收走。你不应该这样。”
他没想到短短几天,他眼中还算乖巧,甚至可怜的学生会变成这种调皮模样。
方厌乖巧道:“这是有人教我的。”
江万皱眉,眼前闪过最近米哀维的行动轨迹,每天都有派人护卫出入,“谁?”
“智能小机器人。”方厌思考几秒,道,“我问它什么东西能让人最显眼,它说钱。”
江万说:“……”
维客空间的钱要造随便造,基本没人搞这玩意,确实显眼。
“以后别这样了。”
方厌对男妈妈温柔且不失威严的气质没什么意见,疯狂度假的时候正好有一点小管教做下酒菜。
他所在的地方是维客空间的初始位置,所有人的初始位置都在这。他的背景是暖色白,建造的微型创造物都会在三十分钟后消失。
方厌这边儿是整片地方最突兀的一角。好在下一秒不是,他删除了钱堆和书堆,站起。
方厌说:“您怎么有时间来这里?”
江万回复:“我来办公,碰巧看到你了。”
接着他苦口婆心地教导,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没过一会,他就收到一道消息,被迫停止对米哀维的指导,要离开这块区域。
方厌问:“您要退出了吗?”
江万摁了摁耳边,片刻,回答道:“我大概在宙启冒险区块边界巡逻,以防能量泄露。为什么这么问?外面出事了?”
没。担心你出维客后就看到我房间里一堆乱七八糟的酒瓶和垃圾,一进去闻到大杂烩一样的酒味,被恶心到了。
方厌摇头。
江万心存疑虑,却没法查验,将面罩戴好,简洁的黑色纹路和蓝色混合成晚上常见的天空,变成一个端正的军人。
他转身离开,在弥留之际,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熟悉的轮廓让江万不禁转头望去,却只看见退出时粒子的漂浮,靛蓝色的暖光。
他睁大眼睛。
“你好,你的吉他弹得非常悦耳。”
此人走过来前,刚塌下肩打算去虚拟赌场乐一把的方厌就已瞬间眯起眼睛,浑身警觉起来,手下意识触碰腰间的刀,发现没有刀后收紧手指,转身,慢慢松开。
黑暗的气息。
方厌搭着吉他,慢吞吞回答:“谢谢夸奖,我觉得也是。”
深渊凝视着方厌,每一次,都挑他最无助、最气盛、最疯狂的时候出现,如同阴影粘贴在他的身下。就像现在,隐隐地萦绕他,寻找时机,一触即发。
与所想不同的是,方厌虹膜前倒映金色的眼睛,含着温柔和礼貌的态度,像一块干净的琥珀甜点。
文生气足,文雅闲适,像是方厌曾经见过的,每天会抱着书啃的笨学生。
但能让他一见面就觉得有深渊那狗娘幻觉的恶心感的人,再好也和他搞不到一块去。
啊,烦死了,想吐。
方厌问:“有事?”
“您坐在这里,想来是没有什么事。”文生笑了笑,“如果可以,能弹一首曲给我吗?”
方厌伸手。
“嗯?”
“给钱。”方厌不耐烦抬眼,“你要白送,想得美你。”
他没有幻化出枪,剑和刀,对着这个看着就讨厌烦人的人来一下,上帝都应该颁奖给他,撤回什么恶神恶魔的称号,给他直通天堂的待遇。
好在这人识趣,乖乖转了行币过来,方厌重新虚拟出钱堆坐上去,唇角的血迹明明已经干涸,被易容的材料完全覆盖,却不知为何嗅到恍如血的味道。
“要听什么曲子?”方厌说,“我时间有限。”
书生说:“先生,我想听小提琴。”
方厌也没什么原因,就想挑刺,但这里的监控相当先进。他觉得没趣,撑在钱堆,垂眼俯视着他,带着笑,“瞧不起吉他?”
书生卡顿了一下,惊讶,“没有,我只是喜欢这个乐器。”
方厌懒洋洋说:“抱歉啊,不会。”
“求你了。”书生恳求,“这里能变出任何东西,也能变出小提琴,艺术家先生。”
“知道什么是沉没成本吗?”方厌头点了点他,“先生,再求两声呗,听着舒服。”
这会儿书生没说话了。过了几秒,方厌智脑收获3w+行币。
好歹还是给了钱的,三万行币是十二区公民十年的劳作。一般人只能咽下刺儿,但方厌惯会跳舞的,想什么就吐出口,“说点原因听听。”
“我付了钱的,你不能做人不诚信。”书生说,“……因为我家里的事,最近和哥哥吵架,心情不好。我想去哄哥哥,想到他喜欢音乐,就想录段拉小提琴的存频给他。”
“哦。”
真能装。
书生停顿,抿了抿唇,“您就这个反应吗?”
“不然呢?哭一个给你看?”
“……”
他还是个不合格的演员呢,要有这个功底,他不用演都能在江万面前变成小可怜。
指腹陷进吉他的上弦侧,勒出缓慢平静的弧度,再弹出音波,整齐裂崩如雷鸣,不仅厚沉,还响。
他将吉他搭在像恶龙一样纯黑色行币钱堆上,光裸的脚落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站在离书生一米的距离,右手抬起,手腕微微弯曲,空气中仿佛出现一把不存在的法杖,一把细剑,一种能夺人性命的弓。
维客空间最讨喜的一点,就是可以随便变幻想要的东西,十分方便。
澄灰色的漫天粒子虚幻后凝实,分散后凝聚,一条脉脉灰河不绝汇合,最终变成一把难以辨认的通体蓝数据的小提琴,被送至肩颈之间。
从容,优雅,与深处喷涌的野性,像一只休憩的银狼。
琴弓初抵琴弦,左侧半周,坠了下去,音乐倾泻而出。
音乐出乎意料的和缓平静,加之技巧的体现,让韵味展现得非常干脆。
“是不是比你那破谱好多了。”
方厌说完这话,手中琴弓一刹暂停,音乐戛然而止。
小提琴散作满天星,琴弓闪着寒光,冰冷地抵在书生的下巴。
充斥危险和恶意的氛围弥漫。
方厌指腹磨挲琴弓,带着笑意,散漫问:“满意吗?录了没?”
“谢谢您精彩的表演,令我大饱眼福。”
书生侧了侧脸,躲开琴弓,白色衣摆往右边晃的那一秒,方厌用指腹调转尖端,一剑刺进书生的大动脉。
如方厌想象,血的确溢出得很快,却不在动脉,在书生紧握的手掌中,一滴滴淅淅沥沥砸在暖色的空间。
接着他攥紧琴弓,以一种头皮发麻的狠意,穿透了方厌的心脏。
“……?”
方厌没反应过来,那根琴弓上的弦仿佛勾着他的内脏,手一动,抽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血丝,闪着熠熠生辉的亮光。
他抬眼,书生离他很近,面与面隔着一个提琴的距离,反用力把琴弓推进他的心脏。
方厌吸了口气,“操。”
被反将一军。
比起惊愣他的速度和果断,他想的是,果然没看错眼。
这人就是有像深渊那股反胃的感觉。
维客空间的真实度极佳,他的口腔翻涌血腥味,热度上渡。身体痛觉逐渐复苏,疼痛从心脏传到脊椎,再绵绵不绝输送全身细胞。
方厌不想问这人怎么突然装不下去,也不计较书生趁他不注意反击他,只要能达到目的,这种下三流的手段在他眼里冠冕堂皇。
“你什么意思?”方厌抓住“琴弓”,内心因深渊气息的逼近,竟然十足耐心,问,“我弹得不好?”
书生的回答自然而然,“你弹得很好。”
“所以?怪我杀你?”
“……”
书生看着身前这位面容普通,却深深浸没虚无和奢靡气质的男人,那双眼睛从困惑变成攀附尖锐的冷笑。
直至现在,依然视诈骗、刺进别人大动脉为正常行为,像是他光明正大地刺杀明明存在理由,而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他一样,一举一动都在嚣张地表示有本事反击回来,没本事就活该死得其所。
多么扭曲的价值观。
美丽得灿烂。
失血过多,方厌踉跄了一步,手脱了力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对面很礼貌地借了一只手让他站稳,可惜他并不领情。
方厌吐了口血,眼前视野模糊又昏暗,手指一转,变出短.枪“砰”的一声打在对面脑门上。
“滚,你算哪根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