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庭刀》朱祝

2、上榜

　　方厌蹲在机器人旁边，翻着德雷富翁的智脑，右上角点击，一键删除跳出的广告弹窗和信息提示。

　　黑月给每个人员都配备了芯片，安在脑内，通过“FIRST”装置，可以准确定位芯片的位置和选择要不要引爆。

　　这就是没人敢进和没人敢跑的原因。

　　但他不一样，方厌被黑月管理人莫德斯半路捡到，十六七岁，不仅特殊还唯一。员工经手芯片流程时轻手轻脚，让他找到时机，在镶嵌结束后悄悄将芯片转移到了后脖。

　　方厌摸了摸后颈上的乌鸦，已经完全长出了新肉。芯片被塞进了富翁体内，他废了好大的劲才让“FIRST”信息库属于他的消息停在富翁被杀当晚，不再更新。

　　也就是说依赖智脑技术的犯罪情报局，完全不清楚他如今的行踪。

　　“慢死了。”方厌边低声边熟练将智脑的归属人改成了自己，“差不多‘裸奔’才逮到我，跟猪一样。”
　　在杀完人后叛逃纯属一时兴起，为了让人发现，他特地跑到周辛馆的赌场玩了一个月，赌吐了。

　　旁边圆形机器人抽筋了一样，屏幕突然闪出古典吉他的样式，一双虚拟的手弹奏着，然后一红，消息框弹跳出来。

　　方厌瞥了一眼，握拳把它的音响设置砸了个稀巴烂。机器人的左脑缺了一块，原地颤抖旋转几圈，才露出屏幕。

　　[一到十二区居民亲启：

　　德雷案杀人凶手方厌已失踪，最近一次在德雷公馆被发现。公民编号0599136，其基本信息已录入智脑警摄面板，请点击观看。注意躲避！此人杀人无因，务必谨慎观察！

　　——犯罪情报局]

　　方厌“哟”了一声，兴致勃勃点开手里智脑，爆炸式信息弹窗通通闪着警戒的红色和蓝色，每三句话必包含一个“方厌”。

　　他看了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旁边的机器人又大变样儿，机械身子扭曲变成书状，书里的文字从上到下是一张新鲜出炉的通缉榜。

　　[方厌（0599136）

　　黑月：悬赏一千亿

　　德雷·布鲁：悬赏五百二十九亿

　　法来拉：悬赏四百七十八亿

　　……]

　　都是仇人啊。
　　有被他宰了儿子的，有被他砍了手的，还有被他断了财路的——看样子他人脉真是无敌。

　　底下还有众多评论：

　　[我看他一定完了，三天都逃不出去，我就没见过谁被通缉还能从黑月手底下逃超过三天的，等着吧，我押三十行币，他必死……]

　　[那个通告的特效听说能追踪别人，怎么还没抓到啊]

　　[我的杰克哈菲斯神啊，第一次见到一千亿行币，还是在短短三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到达了这个悬赏金额……]

　　[我听说这位神是个纯人类你们敢信？？？]

　　[楼上，不止啊，下面都是几百亿往上垒，其他榜单就几十万。我觉得一个满门屠杀真值不了这个价，这位神到底干了啥]

　　一瞬之间，方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突然间变得耳熟能详，穷凶极恶。

　　虚拟网络上的话题热度节节攀升，冷漠的公民就喜欢血腥杀人犯逃出政府逍遥法外的戏码，甚至有人寻着编码给他出谋划策。

　　而本人此刻正在破街道闲逛。
　　十二区是最烂的地方，连智脑互联通都难以做到，被誉为“犯罪天地” 。

　　上一秒灯红酒绿，下一秒狐鸣狗盗。

　　他拖着把偷来的小破古典吉他，叼根香烟，走进一家炫彩迷灯理发店。理发师右手安了机械臂，机械臂的手指都配备了理发工具。

　　理发师撩起紫发，问：“要什么服务？”

　　“银的，越亮越好。”方厌指指头发，露出笑容。

　　他受够那种浑身上下送丧一样的煤油黑了，说是黑月，只有“黑”，“月”是被狗吃了。

　　几个小时后。

　　他走出门，没盖上兜帽，把他的脸完全暴露出来。银亮的头发遮住了几分如最黑沉的科莱博恩墨石的瞳孔，虽然掩盖住眼底的傲慢，却因头发变得浑身张扬。

　　“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完美的人。”理发师真情实感地夸奖，“如果不是你太贵了，我想把你整个躯壳做成标本收藏起来。

　　“能不能加个维客好友？”

　　银花花的货币砸在理发师脸上，理发师谄媚递了根烟。

　　“你染得不错。”方厌靠在把手上，抽了口烟，说，“本来我的好友位更贵，一千万亿都嫌便宜。不过我现在缺钱，加好友行啊，一百万。”

　　“但现在你的智脑不是你自己的吧，我想要你原来那个智脑的维客好友位。”

　　方厌说：“我智脑扔了。”
　　理发师说：“那登一下账号？”

　　方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理发师话语间暗示他留下些什么东西，“或者能不能……给我弹首歌？我就纪念一下，或者卖一枚你手上戒指。”

　　方厌笑了笑，说：“要么给钱要么滚。”

　　“……”理发师注视他几秒，半晌咧嘴也笑了，“你是怎么做到让黑月都通缉你的？”

　　暗世界三大组织，黑月算其中之一，个人崇拜和排外极重。现在公民推测让黑月颁布这么大的数额悬赏，方厌是什么人。
　　理发师想借这次机会捞一笔大的。

　　方厌撩了把头发，刚刚理发师就做了同一个动作，但理发师做出来平平无奇，而他的一举一动间都是荒唐的火花。

　　抬起吉他，“砰”的一声，烟掉在地上。

　　方厌插兜，走出门，打算找个地方混一会。
　　身后都是飞舞的火花，理发师在里面逃窜，狼狈地破口大骂。

　　一区是贵族儿的地盘，玩得花，玩得刺激，但黑月和周辛馆都窝居在那里，不好跑。他跑周家的赌场惹事，周辛馆要能饶他，他就是狗生的。
　　其他地盘……太无聊不想去。

　　方厌站在玻璃前欣赏自己几秒，有一搭没一搭回想脑子里关于几个区的记忆，决定挑几个小广告随机抽奖。

　　“花白域火辣辣之城，各色人种任你挑！”“要代杀人？找爆刺服务！”“美人美机都看过来，事情随便做！”

　　方厌的目光停在眼前跳出的弹窗上。

　　“粉爱馆招聘医疗师，要求：一区公民；十年操控治疗经验；高级操控治疗证；配套私人医疗套……”

　　嘿，有点意思。
　　方厌做事随心所欲，就算他不是一区公民，没有一点操控医疗的知识，也不妨碍他打算去做作为十二个区中最权威的医疗家的医疗师。
　　点开招聘页，他花五分钟填好信息，迅速简单地发送出去。

　　天色暗了下来。上空底色完全漆黑的天空中，一堆飞车经过十二区，交错方向，偶尔有人造的空灯闪烁，示意此地为停车区。

　　经过方厌的十二区公民无一不对他注目，然后心照不宣地微妙笑了笑。

　　在这个落后和先进交织的年代，几乎所有人都会抬头操纵天空。
　　只有十二区的公民低头看着破落的地面，饥饿，贫穷和贪婪时刻围绕着他们，作为一区公民垫脚的基石，上楼的钥匙。

　　他们瘦弱，他们平凡，他们是潜在的恶徒，欢迎所有恶徒的加入。

　　“方厌，方厌，嘿。”智脑震动了一下，打开后他的脑内传来一道声音。

　　方厌说：“嗯？”

　　玻可可笑嘻嘻，“没想到我的维客有加德雷这老玩意吧。一听说你叛逃，我马上就来帮你了。”
　　“好久不见，你现在有空？”方厌看了眼时间，“不怕你老大把你宰了？”

　　“宰就宰呗。”玻可可嗤了一声，“你是不是要个狗窝？我有个地方，保你不会被发现。我猜你现在在十二区，压根没想以后要去哪。”

　　方厌随口回复好友：“错，我刚刚才投了个简历。”

　　“给谁？”

　　“粉爱馆，好像是个什么医疗机构。”

　　“……”玻可可沉寂几秒，“你怎么不加入古墓专家？他们的钱可好挣啊，每天固定几个人待一块儿杀人，说什么团结，不存在矛盾，哈哈哈哈哈哈——方厌，你去里边待个半个月，把他们的钱都撕烂。”

　　方厌的这位好友有心理疾病，极度仇富，要一个月前不是他接任务，让玻可可去杀德雷富翁，恐怕手段不会简单，起码遛狗、虐杀、碎尸往上。

　　和方厌的心理疾病——时不时出现的幻觉，倒是物以类聚。

　　“我要养生，不杀人。”方厌说，“还有事吗？”
　　“既然这样，要不你等粉爱馆回复的过程先去我的那个地方呗？你也不打准一定能被聘到嘛。”

　　方厌对他的目的不闻不问，沉思了几秒，从身旁的液剂机中拔了罐科技酒味的，喝了一口，“行，那块地儿风水好不好，能不能让我这个假期玩得开心。”

　　玻可可笑眯眼，“自然。”

　　“……操。”方厌的嘴唇被粗粝瓶罐片刮出血迹，鲜红血液溢出，沾满指头，“烦死了，我这地方，连个自动虚拟水剂都没有，还用这种包装。”

　　“你倒是小心点儿，我听说十二区很多变态，玩得可花了，你……你染发了？”玻可可的智脑高级了几百倍，一点击就能看见用方厌智脑的视角看见他的脸，“灭罪在上啊，你这几滴血下去，我都要起反应了。”

　　方厌吹了个口哨。

　　“你知道京城杨家吗？”

　　京城杨家。

　　方厌在脑子里挑挑拣拣，想起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他扔掉自己的智脑的时候，他那前任监察官最后一句话就是京城杨家。

　　兜转之间还要回到原来该去的地方。

　　关了通话，方厌坐在长椅上，左手按弦，弹了一首小调。

　　路过的小孩儿捧着小火箭，看了看他，有些好奇。

　　方厌死不要脸，懒洋洋道：“投个几块钱资助我拯救世界，小孩们？”

　　“……”
　　一哄而散。

　　一日之间，彻头彻尾变成了过街老鼠。

　　他又弹了几支曲儿，在这个时代，音乐占比极小，是个稀奇玩意，不知不觉还真有人扔了几块行币给他。

　　这吉他通体黑色，是从一个混混手里偷的，原本归宿是在焚化场变成灰，被他半路拦截来糊弄人。他这幅模样拿着吉他，活脱一个弱小无知的艺术家。

　　粉爱馆的回复来得不假思索，让方厌有些猝不及防，一打开，三个血色大字：不通过。

　　下文注释：表达敷衍，事例无功，极烂。

　　他放下手中的智脑。智脑随着熄屏化作粒子消失，星星点点，飘到空中，一旦再被启动程序，就会凝聚回来。

　　他抬头，视线跟着粒子注视着远方闪烁白光的天空。
　　那里坐落一座城。

　　他舔了舔唇，血液还未干涸就再度涌出。血滴渗入肮脏的土壤，仿佛蒸发成气体，一缕一缕幽暗地飞向空中之城——杨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