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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前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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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雨天,大雨从昨夜就开始下,排水不好的院子里积水已经没过脚腕。
怡安请了黎寅月来府里一叙。
黎寅月来时,怡安是亲自擎了伞,去府门口迎接。
黎寅月见到她也是一惊,忙道:“殿下在屋里等候便是,怎出来平白挨了雨。”
大雨砸在伞上,雨声嘈杂。
怡安笑道:“郡主是我请来的贵客,小小雨水,怎阻挠得了我迎接贵客的心?”
“殿下贯会说笑,那咱们快进去罢。”黎寅月道。
回到殿内,女使们各自七手八脚地拿着帕子替两位主子轻轻擦拭身上的水汽。
“怪我不会挑日子,撞上这样的大雨把郡主请来,郡主来时没弄湿鞋袜吧?”怡安关切。
黎寅月摇头,“路上都乘车,也就走了方才一段路,我小心着呢。再说——”
她眨眨眼,“殿下相邀,寅月喜不自胜,不好的日子也变好日子了。”
怡安笑了笑,她走至烧旺的炭盆前,里头的红罗炭烧得雪亮,她招手,“郡主过来烤一会儿火罢。”
黎寅月欣然走至怡安身边。
这红罗炭燃烧时无烟无味,又火力旺盛,不一会儿便将人身上烘得暖洋洋的。
黎寅月的手悬在炭盆之上,她出声询问:“还不知殿下今日唤我来所为何事?”
怡安抬手屏退了殿内伺候的人等,只留下了如瑜几个。她不紧不慢道:“听闻郡主近日买下了城南的几间作坊。”
“殿下好耳报。”黎寅月点头承认,“不错,那是我私人买下的。”
“郡主准备做什么营生?”
“不是什么大买卖,专研些胭脂胡粉,做女儿家的生意。”黎寅月坦然道。
“夫家主涉烟酒茶绸粮米,看不上这些小买卖,但我见前几月我丈夫从域外带回的那批胡粉送到各高门大户后院里反应不错,便想着在此道上钻营一二……”
怡安细细聆听,叫黎寅月不自觉说了许多。
恍然惊醒时,这才歉意道:“寅月失仪了,竟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搬到殿下面前说,殿下恕罪——”
商人市侩,投机钻营,最为上面人所不喜。
她也是一时忘形……
但怡安只是和气地笑了笑,“郡主言重了。”
如璋把椅子搬到炭盆边,怡安拉着黎寅月坐下,温声道:“士农工商皆我泷朝子民,国策虽抑商,但百姓衣食住行皆绕不开商贾的营生。”
“若能做到逐利不忘义,便民利民亦是造福百姓的壮举。”
黎寅月眼睛亮了亮,“这是自然,不义之财非吾有也,寅月莫敢忘本。”
怡安颔首,切入正题,“我今日请郡主来,也是有事相求。”
黎寅月正色道:“殿下请讲。”
“我的婚事、想是举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怡安说着一顿。
黎寅月犹豫地点头,她毕竟是黎太后的外甥女,其中的门道知晓的比旁人多一些。她望向怡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
只听怡安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婚期订在一月二十一,完婚后要不了多久,我便要随陆将军回西南封地。”
说着,怡安抬眼环视殿内的陈设,“我这府邸住了近十年,虽不算大,但加上杂役、上下的仆从也有一百二十余人,其中女使占了超过半数,共八十二人。”
前驸马过世,曦光苑现今只有怡安一位主子,这个仆人数不算多。
“我离京后,宅子虽需人看护,却也养不了这么多人。”怡安陈述,“最后只会留下不到五之一,其余仆从需遣散。”
“这是自然。”黎寅月附和。她还是没明白怡安请她来的目的。
“事关这些仆从去处,我有一事需请郡主帮忙。”怡安微微一笑。
“殿下请说。”黎寅月道。
怡安目光恳切道:“听闻郡主欲筹备做脂粉生意,需招女工,还有手底下几座绣坊也在招收绣娘。我想请郡主替我收了这群从我府上出去的女孩们。”
“这……”黎寅月迟疑,倒不是为难,只是对怡安所为有些不能理解。
她道:“素来遣散仆从都是给一笔遣散费。殿下并非吝啬钱财之人,为何不直接用钱将人打发了去,省事又省心。”
一笔遣散费对于怡安这样的公主而言实在不值一提。黎寅月想不通怡安为何找上她,如此一来还要承了她的情。
向来做主子的最忌讳的莫过于背主之奴。遣散家仆的不少,头回听说遣散后还给仆从找好下家的。
“我确实可以给她们一笔遣散费,可钱到了她们手里又留得住几时?”
怡安说话时,目光落在燃烧的炭盆上,猩红的火光映在她眼眸中,“这群女孩她们家里有生病的爷奶、掌家的父母、未婚的兄弟,一旦她们手里有了钱,便会像被饿虎盯上一般。既然钱财留不住,倒不如替她们谋个新差事实在。”
闻言,身后的如瑜如璋对视一眼,亦有动容。
黎寅月一时间说不出话。
良久,她唇瓣嗫嚅,感叹,“寅月敬佩殿下仁义,竟能为底下人考虑到这些,那群女孩们能跟着殿下真是福气。”
怡安轻描淡写道:“她们日日在我跟前打转,想不注意也难。”
说着,她拿起一旁的火钳,轻轻拨弄盆里的炭火,“我虽为公主,想要手眼通天的本事却也没有,只能在这一小方天地,力所能及地庇护这些仰赖于我的孩子们。”
黎寅月不禁道:“若真让殿下有大庇天下的能力,真是万民之幸。”
怡安将火钳放下,失笑摇头,“大庇天下乃圣人之职,哪里又轮得到我。”
黎寅月闻言捂了一下嘴,附和道:“对对,天下万民有当今陛下这样的仁君庇护已是万幸。”
怡安偏过头,盯着黎寅月笑,“郡主说了我这么多好,可是答应帮忙的意思了?”
黎寅月长舒一口气,跟着笑道:“殿下说请我帮忙,我当什么事呢。”
她继续道:“殿下府里出来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手脚干净,我用着再放心不过。”
“我帮殿下的忙还能叫殿下记我的好,如此两全其美之事,我岂会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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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的筹备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怡安便呆在府里安心做待嫁的新娘。
这日。
仆从通传,将军府的人来给殿下送嫁衣。
“嫁衣?”怡安讶然。
从未听说,她的嫁衣会由陆策宣那边提供。
仆从低下头道:“是,是位年轻文士负责送来的。”
“先将人请进来吧。”怡安说完抬手,如瑜上前为她披上外袍。
正殿内。
来的那名年轻文士约莫二十岁出头,身子有些单薄,一身黑衣显得肤色雪白、模样俊秀,生了一双下三白的凤目,纵使收敛神情也透着三分傲气。
他步入殿内,只见怡安微微侧身坐在主位上。
他造访得突然,怡安穿戴极为简洁,头上仅一支束发的白玉簪,缎光华亮的银灰锦袍罩在身上,垂下的衣摆委于地毯。
无需盛装,单是往那一坐,周身的气质便替其昭示尊贵身份。
“拜见殿下。”黑衣青年向怡安行礼跪拜,行动略显迟缓。
怡安注意到他腿脚似是不便,点了点下巴,示意人去将他扶起。
她不动声色,“敢问先生是?”
黑衣青年唇瓣一抿,“小民……钟淡月,曾是将军麾下参军。”
经上次一役,他被革了军中职务,如今以白身留在将军府。
此话一出,钟淡月明显觉察殿内的气氛变了,尤其是怡安身边那几位侍女,望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原来你就是钟淡月。”怡安似笑非笑道。
在来之前,钟淡月就料到了处境,他波澜不惊地承受住所有敌视。
怡安抬起下颌,眼睛半眯着,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的青年。
完全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叫人如芒在背。
钟淡月挺直脊梁。
良久,才听她意味不明地道:“陆将军真是坦荡人,竟将你派来给本宫送东西。”
“你说你是来送嫁衣的?”
“回殿下,是。”钟淡月弯下头颅,恭敬道。
“本宫从未收到信说嫁衣由将军府提供。”怡安睨着他,“这嫁衣从何而来?”
钟淡月抬起头,示意身后的仆从将东西呈上。
四名仆从捧着盖有红布的托盘。
钟淡月上前,将红布揭开。
怡安眯起眼,望向那托盘中的华彩流转的深绿礼服,隔得远也不妨碍瞧出那礼衣的华丽,缀了海珠玉石不知几何,衣裙上镶有翠绿的动物羽毛,像是孔雀的翎羽。
她道:“这不是婚服。”
“不错。”钟淡月拱手道。
“几日前,将军听闻因日子紧迫,来不及为殿下赶制新的嫁衣。于是便携属下几人翻阅典籍、库房宗册,寻找能配得上殿下千金之躯的礼服替代。”
“直到王妃翻阅王府库房宗册时,想起了这套礼服。”
怡安垂眸听时手搭在红木扶手上,玉指有规律地轻点。
“西南三州多雀鸟,当地百姓将孔雀奉为神鸟,是高贵与吉祥的象征。”
钟淡月侧身示意身后仆从捧着的礼服,“这一套佛母孔雀神女朝天服,乃前朝的西南王为主祭祀时,为西南王妃制下的礼服,只是还未来得及用上便遭战乱,后来这套礼服被定远王府收藏。”
他道:“将军乃定远王世子,将来统管西南三州。”
“殿下身份尊贵,嫁于将军,乃天女落于西南,此佛母孔雀神女朝天服由殿下穿着再合宜不过。”
说罢,钟淡月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