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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撑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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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玉指轻点着椅子扶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陈兆兴。”
“本宫要听听百里若是如何违背礼法、德行有亏的。”
陈兆兴按捺住眼底的喜色,面上镇定道:“女师百里若其罪一,擅自将女子带入书院,古往今来,无女子入书院学习之先例,实在有违礼法。”
“其罪二,百里若以女子之身入书院为女师,却毫无感念之心,可见德性劣迹。”
怡安半阖着眼点点头,道:“还有呢?”
“其罪三,对底下学生态度高傲、颐指气使。”陈兆兴挺直腰杆道,“这一点在场的各位同窗皆可作证。”
“不错,殿下!百里若素来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从不将我们这些学子放在眼里。”黎文进帮腔道。
书院的人将新沏好的茶奉到怡安手边。
怡安端起,她掀盏细闻茗香,道:“说完了?”
“学生说完了。”陈兆兴拱手道。
怡安将杯盖放下,盖与盏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本宫便有疑问了。”
“你口口声声说百里若有违礼法,只是不知哪部法律明载、哪位圣人明言了女子不得入书院?”
“这……”陈兆兴一时噎住。
跪着的学生中,有人小声道:“前朝雅箴中有载,女子读书,当聘姆教,于闺中授。”
怡安目光淡淡瞥去,“且不说雅箴的著者魏修虽为前朝宰相,却结党营私、贪敛巨财,晚年被车裂而亡。”
“本宫倒是不知,前朝法还可管今朝的事。”
那人自知失言,立刻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无人再敢发言。
陈兆兴咬牙,“虽未有律法明载,但历朝并无女子入书院之先河……”
“那既然没有礼法载明,又何谈有违礼法一说呢?”怡安反问。
“学生失言。”陈兆兴只得道。
“再谈你说的百里若在书院教书,毫无感念之心。”怡安道,“这人心隔肚皮,他人是否心存感念,你又如何得知?”
“若要决断,也并非听你一面之词可以定论。”
说罢,怡安望向站在一旁的书院院长,“自古君子论迹不论心,院长你且秉公道来,百里若在书院多年的行迹如何?”
院长惶恐上前,躬身道:“回殿下,百里老师在书院多年向来做事勤勉踏实,治学有为,在下与诸位书院老师皆是看在眼里。”
“哦?”怡安好整以暇地睨向陈兆兴,“陈兆兴,你可听见院长所言?”
“学生听见了。”陈兆兴低声讷道。
“你可有异议?”
“学生没有异议。”
接连被驳斥,陈兆兴心中已觉不妙。他手里冒起冷汗,明白今日怡安不是来“主持公道”的,是给来给百里若撑腰的。
只听怡安轻笑一声,继续道:“而你说的百里若为人倨傲,待学生颐指气使,更是叫本宫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求知若渴之人,哪怕面对不降辞色的恩师,也是反思自己礼数是否周全、态度是否谦卑。倒是头一回听到指责老师太过高傲的。”
“难道这便是奉山书院学子的求学态度?”
怡安的声音淡淡,却压得底下学子大气也不敢出。
陈兆兴所数的百里若三宗错处,皆被驳回,边上的孟世柯心下焦急,他开口道:“回殿下,学生有异议。”
“你又是何人?”怡安拨弄着杯盏问道。
“学生忠勇侯府孟世柯。”
“哦,原来是忠勇侯的孙子。”怡安点点头。
见怡安认了他的身份,孟世柯说话时,底气又足了三分,他道:“百里若是书院的老师不假,但她同时亦是女子。古往今来,男尊女卑,岂有女子对男子颐指气使、凌驾于男子头上之道理?”
怡安闻言扯了扯唇角,她缓缓站起身,俯视底下这群跪拜的学子,道:“真是有意思。”
“古往今来,男尊女卑,这一点是不假。”
“只是孟世柯,本宫想问你,如今本宫亦身处书院,脚踩书院的地。本宫为女、你为男。”怡安唇瓣轻启,“本宫与你,孰尊孰卑?”
孟世柯脸色一白,忙道:“自然是殿下为尊、学生为卑。”
怡安反问,“为何?”
“殿下身份尊贵,乃一国公主,自然非学生一介草民可以比拟。”
怡安点头,“是了,位高者为尊、位低者为卑。”
说完,怡安信手一指,指着人群中一名学子道:“你是谁家的儿子?”
那人惶恐道:“学生黄门侍郎刘元之子,刘应。”
“黄门侍郎,官五品。”怡安点点头,她又问:“你年岁几何?”
那人答:“学生十九。”
怡安得到答案后将目光挪回孟世柯身上,“孟世柯,你年岁几何?”
“十、十七。”
“自古以来,年长者为尊、年幼者为卑。”怡安微眯起眼,“刘应年长于你。孟世柯,你可认刘应为尊、你为卑?”
孟世柯白着一张脸,已然说不出话。
“你只道古往今来男尊女卑,可这古往今来的规则中,还有位卑者以位高者为尊、年幼者以年长者为尊、庶系以嫡系为尊……”怡安缓慢踱步。
“如此之多规则,院长以为在书院,应当优先遵循哪一条?”她再次望向书院院长。
院长思索片刻后斟酌着道:“在下以为,书院乃治学之地,应当以学重术专、道高德兼之人为尊。”
“啪啪。”怡安抬手鼓起了掌,“院长高见,每一位治学之人都理应有此觉悟。”
“只可惜,本宫瞧这书院底下的风气,却像是坏了根本。”怡安语气渐重,她目光冷冷扫视下方。
“你们不敬学重术专的师长,唯以身份地位分高低、以男女之别论尊卑!”
“你们只顾攀贵阿党、恃强凌弱,毫无治学之心!”
话音落,只听瓷器碎裂之声响起,怡安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
尊者之怒,底下一群学子低着头,噤若寒蝉。
怡安念道:“罢、课?”
“既然你们不愿意学,也不必学了,这天底下有的是愿意潜心求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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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风波,以怡安下令将十一名带头闹事的学子驱逐出书院收尾。
百里若的院落里。
昆玉坐在榕树下抱着书看,她漆黑的瞳仁中带着喜悦,唇边噙有藏不住的笑意。
怡安公主是位好人。昆玉心想。
她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怡安与百里若在屋里谈话。
屋里。
“这次帮你撑腰了,便有好茶招待我了?”怡安打趣道。
百里若瞥她一眼,道:“你上次头回来,我猜你还会再来,便从家里带了些茶叶备着。”
“好姐姐果然疼我,竟是特意为我备的。”怡安笑眯眯道。
百里若却是沉默地垂下眼眸。
片刻后,百里若开口,“你这次的手段,会不会太厉害了些。”
怡安一下子将十一位勋贵之子赶出书院,还放出话要让奉山书院接纳寒门子弟。
怡安喝着茶道:“我明日便进宫面圣,让陛下降旨,为寒门子弟入奉山书院辟出一条路。”
百里若道:“你如何肯定,皇帝他会按你说的做?”
怡安笑了笑,“得罪人的事都是我做的,好处都叫他占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当今书院的学生多是勋贵之子,哪怕他们其中大多数好逸恶劳、德行欠缺,但对学识的掌握却能远超寒门子弟。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孩子越发出色,寒门则难出贵子。
待这些勋贵之子入仕,他们名义上虽为天子门生,但背后却代表着家族门阀利益。
而寒门出来的白身如若入仕,荣辱只系于天子一人,自然尽心效忠。
百里若闻言却是心里一紧,她道:“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是得罪人。你自己怎么办,就这样昭然树敌。”
怡安晃着茶杯,温声安抚,“放心吧,纵使他们再恨我,也改变不了我身上流着赵氏的血,我是皇家的女儿,他们不敢拿我如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百里若有些气怡安总是这样不顾自己安危,她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怡安只道。接着她话锋一转,对百里若道,“倒是你。”
“你底下的学生一直是这样吗?”
百里若扯了扯嘴角,“平日里面上还过得去,纵使对我有诸多不满也忍着,这次借着昆玉的事闹了出来,让你见笑了。”
怡安皱眉,她道:“他们这般给你气受,这女师之位不做也罢。”
百里若有良田、有千金,身后还有百里氏,大可不受这气。
百里若听完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缓缓道:“我是书院的第一位女师。我在这里,将来便会有第二位女师、第三位、第十位、第百位……”
“我若是退了,后来者的路怕是会比我更艰难。”百里若眼里有细碎的光芒闪烁,她道,“所以,我不能退。”
怡安一时怔住。
她首要想的便是不希望百里若受委屈,倒是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片刻后,怡安低声笑了笑,将手里的茶杯当酒,同百里若碰了碰,她道:“是我想浅了。”
“若下次他们再敢以下犯上,只管叫我,我还来给你撑腰。”
百里若被怡安的话惹得忍俊不禁,唇边露出罕见的笑意,她道:“好。”
瓷杯相撞,二人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百里若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她道:“对了,今日的打人者,陆策宣的儿子也在其中。”
怡安缓满地挑眉,她问:“哪个?”
百里若见怡安神色微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表达有误,她道:“他不是闹事的,是把那些闹事的打了一顿。”
“当时他跪在讲坛右侧,年龄最小、生得清秀,眉心有一颗小痣。”
怡安脑中仔细回忆当时场上的那些学生,很快回想起了陆析雨的面孔,“哦,原来是他。”
她评价道:“他与他父亲长得不大像。”
陆策宣是周正的俊美,他儿子是带点文气的隽秀。
百里若道:“那孩子我有留意,习性不错,不骄不躁,一身正气。”若子肖父,那么陆策宣也不会是个太糟糕的人。
怡安手抚着下巴,笑道:“我这继母与未来继子的照面打得属实有些草率了。”
招呼都没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