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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射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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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离弦的箭矢破空而去,直直钉入靶心,发出铮铮箭鸣。
怡安一手握青色长弓,一手维持拉弦的动作。
如璋在旁适时递箭。
怡安接过,重复弯弓搭弦的动作。
再射、再中。
这叫一旁的百景看呆了,她痴痴道:“原来殿下的射艺也这般精湛,我从未见过……”
如瑜笑了笑,“你年纪小,怕是也不知道殿下曾经夜宴射冠的事迹。”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靶子的靶心已经被箭矢填满。
怡安长长舒气,她爱惜地抚摸手里的弓。
长弓形态优美,青色的弓身在阳光下显出熠熠光彩。
这便是那日俞嬷嬷叫怡安带走之物。
此弓乃当年“夜宴射冠”一事后先帝所赐,怡安给弓取名为“纱羊”,是蜻蛉的别称。
那厢,百景还在晃着如瑜手臂,央她细讲“夜宴射冠”一说。
如瑜被套缠得不行,这才缓声谈起,“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那年殿下也才十岁。”
百景发出“哇”声,十六年前,她还没出生呢。
“那年与大鄢接壤的虔州因牧场归属与大鄢人发生民乱械斗,年关时,大鄢的大王子来访我朝,就先前的龃龉的和谈。”
“他来时,还带了一柄巨弓,那弓长七尺,有成年男人那么高,玄铁所铸,重百斤有余……”
大鄢王子称,愿将那弓,赠予泷朝勇士。
可那日宫宴之上,多是皇亲贵戚,唯一有武功傍身的武将定远王也因伤病,不能开弓。
当时的荣王也试了,亦是失败。
一时宴上竟无人能使得那柄巨弓。
大鄢乃游牧民族,子民天生高大骁勇,自然非泷朝尚礼之邦能比。大鄢王子所为,为的不过是接机贬损泷朝国威,一逞嚣张气焰。
正当众人倍感无颜时,十岁的怡安走了出来。
她指着那柄巨弓道:“王子的这柄弓可真大,比我的三个小弓加起来还要大。”
大鄢王子并不将才到他腰上高的怡安放在眼里,他大笑道:“泷朝的小殿下也想试试拉开我的龙石弓吗?只怕压坏了你娇弱的千金之躯——”
怡安摇头,她绕着那巨弓走了一圈,道:“自古以来,人们制出各种工具皆是服务于人的。兵器亦是工具,若叫人去适应兵器,岂非本末倒置?”
大鄢王子并未轻易被她绕进去,他眯着眼道:“泷朝不愧是文治天下,小殿下小小年纪便巧舌如簧。”
“兵器是服务于人不错,可今日,我们是在挑选能堪大器的勇士。”
怡安仰着头对他道:“器虽大,未必善。怡安只是觉得,弓不在大,趁手便是极好。所以……怡安斗胆,想要同王子比一比。”
大鄢王子挑眉,“比什么?”
“自然是射艺,我用我的小弓,王子便用这柄大弓。”
皇帝知晓怡安的性子,左右宴上也无泷朝臣下能拉开那柄龙石弓,也就由着怡安去了。
“如何比?射什么?”大鄢王子饶有兴致地问。
怡安拿到了自己的小弓,上前一步道:“既然是勇士间的较量,必然不能单比射艺,还要比胆量。”
大鄢王子见怡安仰着稚气未脱的脸,同他说什么“勇士间的较量”,他大笑道:“悉听尊便!”
只见怡安小手放在下巴上,似是思忖,片刻后,她道:“今日怡安头上所戴冠子上有一颗明珠,是十岁生辰时父皇所赐,我观王子头冠上有一块紫玉,我们便比射冠。”
“射中明珠、紫玉者胜。射偏、射伤者,躲避、退缩者,败。”怡安口齿伶俐道。
大鄢王子惊奇,怡安能有此胆量,他道:“小殿下当真要与我比,这可不是开玩笑,稍有不慎便是脑袋开花。”
怡安偏头反问,“王子是对自己的射艺不自信吗?若是如此,怡安也只好作罢……”
大鄢王子闻言只觉好笑,他大手一扬,道:“小王同你比了。”
他料定怡安不过一个十岁小儿,等大弓真正对着她的头,焉能不惧?
二人各自取了弓,站在大殿两端。
怡安娇声道:“请王子先。”
大鄢王子也不推脱,痛快地举起那柄巨弓,他迈开弓步,右手取箭搭弦,额上与手上青筋爆起,将那弦拉开。
弓箭对着怡安的脑袋,也不知是否小儿无知无畏,怡安不偏不躲,巧笑倩兮。
大鄢王子眼睛一眯,利箭离弦,直直插入怡安鬓发。
怡安尚幼,巨大的冲力叫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殿上的人大惊失色,慌忙一拥而上,上前查看怡安的安危。
怡安并无损伤,她被人拥着扶起时,还笑着摸了摸冠上碎裂的明珠,道:“王子果真射艺高超。”
大鄢王子倒是对这位胆识过人的小女娃生出几分敬佩,他哼笑道:“轮到你了,小殿下。”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怡安不慎娴熟地举起弓,搭上箭,对着大鄢王子的头左瞄右瞄,一副弓法不佳的模样。
大鄢王子笑僵在脸上,他道:“小殿下不是说你会使弓吗?”
怡安一边瞄准,一边道:“嗯!教习武师还曾夸过怡安力气大,很有天赋。”
似是为了佐证自己“力气大”,怡安表情用力地将弓拉满,弦绷到最紧,她不断上下调整位置,箭却迟迟不发。
大鄢王子惊出一身冷汗,他偏信了这小女娃的邪,竟真以为这泷朝的小女娃会使弓。
他顿时反应过来,他同怡安的比试是多么愚蠢。
且不说,他胜了一个小女娃,无甚威风。
怡安只是个孩子,若这一箭不中,错射了他一只眼、一只耳……
大鄢王子这才惊觉上当。
大鄢的其他使臣也明白过来,忙出列打圆场,连声道:“不比了、不比了,小殿下方才临危不惧,胆识过人,就算小殿下胜出如何?”
怡安却不依,她娇声娇气道:“不嘛不嘛。”
“使君信不过怡安的箭法吗?教习的武师都夸过怡安力气大,能击碎兔子的头骨。”
大鄢王子短短几息内脑中已经想到他若是残废了,回到大鄢会怎样被父王厌弃、被弟弟们爬到头上的场景。
“够了。”大鄢王子忍无可忍地叫停,他正欲转头同泷朝皇帝说话。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离弦的利箭带着劲风破空而来,大鄢王子感受到一股冲劲,紧接着传来玉器碎裂之声。
他未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再望向怡安,只见她使弓的姿势和眼神,全然变了。
怡安放下弓箭,轻松地笑了笑,“我说了,我的力气很大。”
……
这便是“夜宴射冠”,年仅十岁的怡安狠狠挫了大鄢使者的锐气。此事也曾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纷纷称颂怡安机敏聪慧,继承了懿庄先皇后的贤德。
只是后来,围绕怡安的话题渐渐变成诟病她“为妻不贤”、“善妒”,十六年过去,又有谁还记得曾经那个风头无两、有勇有智的嫡公主。
如瑜眼神一暗,心中叹息。
百景听完这段过往后惊叫连连,围着怡安满眼崇拜地追问:“殿下当时真的一点也不怕?”
怡安许久未活动筋骨,如今手腕有些发酸。她坐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水浅啜,答:“不怕啊。”
“为何?那时您才十岁欸。”百景蹲在怡安身前道。
怡安眨眨眼,“因为我是真正的勇士。”
“殿下——”百景拖着怡安的手臂,拉长尾音。
怡安摇头失笑,“大鄢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射天上的鸟、奔走的兔都不在话下,何况我站着不动叫他射一颗小小明珠呢?”
“他自诩箭术卓群,伤我便是自毁其说。”
怡安放下茶盏,揉弄着发酸的手腕,“他不敢伤我,但箭在我手里时,我却可以选择。
“我可以选择打他的脸,或是——要他的命。”
“主动权在我。”
百景呆愣愣望着怡安,一时说不出话。她跟着怡安的时间短,印象里的怡安总是温和从容的模样,鲜少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
怡安抬手捏了捏百景脸蛋,叫她回魂,“别发呆了,你去一趟城南,买些红豆糯米糕回来,要徐记的。”
“哦,殿下怎么突然想吃红豆糯米糕?”百景仰头问。
“姐姐爱吃,我下午去找她。”怡安答。
先帝赐下纱羊时,怡安尚且年幼。如今她长大了,这弓于她而言太过轻了,用着不大趁手。
怡安打算去找百里若,让她想法子加重弓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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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怡安带着百景三人一同乘车出门。她并未事先通知百里若,打算直接去书院见她。
等到了奉山书院时,依例出示了令牌,书院院长亲自出来相迎。
怡安却见院长与几位出来迎接的先生脸色皆不大好。
怡安不动声色地开口:“院长似有为难,可是本宫来得不巧了?”
“不敢,殿下驾临乃书院之幸。”院长拿着帕子不停擦汗,“只是今日,书院内……是起了些干戈。”
怡安挑眉,等他说下去。
“今日百里老师底下的学生……在闹罢课。”院长声音越说越低,他也是欲哭无泪,本就是书院丑事,竟偏偏这般不巧,叫怡安撞见了。
怡安敛眸,“罢、课。”
“这样的热闹竟叫本宫撞见了。”怡安微微眯眼,“只是不知这背后原委,是老师失德,还是学子生事呢?”
院长闻言更是冷汗涔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