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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既未遂愿,何需还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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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院,喻重洗漱完从浴房出来,还未来得及进卧房便被林晚弗吼得定在原地。
“臭小子!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她风风火火踏过垂花门,管家跟在后头满额瀑汗,哪怕是领十万兵的大将军,回了家也要听亲娘的教训。
喻重抿了抿唇:“母亲。”
林晚弗朝管家摆摆手:“你先下去,我与大公子说些话。”
“是。”
“母亲可要进去坐着说?”
“不,我们就在廊下说,谈不妥你不许进屋。”林晚弗缓了口气,“你老实说,是不喜欢频银么?”
喻重目光平静:“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
“你们先前未见过,没有感情也合乎常理,要多多处在一起才能早日熟络,这便是为娘让你二人明日去寺里还愿的缘故。”
喻重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林晚弗未做察觉,苦口婆心接着道:“频银千里迢迢从擎州嫁到咱们家,独守空房半年有余,夫妻见面头一晚就分房睡,你让人家怎么想?心里不知会积多少委屈!频银又不是个爱诉苦的,就她那个爹,她一句抱怨的话都未在我面前说过。故而你要主动些,别让人家姑娘寒心,知道么?”
“……母亲,你当真觉得她想让我过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头一回见面,招人讨厌了不成?”
“不清楚。”
或许,她自始便不期待这门婚事。
“频银大抵也是与你一般的心思,夫妻两人一道过日子,要彼此熟络才知道喜不喜欢。她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好一个让她托付终身的人。”
她顿了顿,忽然问:“你可觉得委屈?”
喻重摇首,这门婚事由长辈定下,他自小就知道,宋频银也该自小知道,他二人之间说不上谁委屈谁。
“我稍后便过去。”
林晚弗松了口气,欣慰道:“你这般说为娘便放心了。”
“父亲还没回么?”
“阜县的水患是决堤所致,他在那儿盯着修桥修坝呢,一时半会走不开。”
“我过几日去看他。”
“为娘已派人去给他传话了,得知你平安归来他也能安心。天色不早,你快些过去。”林晚弗临走前点点他,“我会让管家盯着,你别想唬弄我。”
林晚弗离开,管家随即从院门进来:“公子,老奴先为您收拾些衣物带过去吧,同在侯府里,往后需要什么慢慢搬就是了。”
喻重从旁问:“你可知她有何喜恶?”
管家想了想:“少夫人不喜人多,常独自待着,连从旁伺候的丫鬟也不带……”
他越说越没底,悄悄觑主子的脸色,如此这般,大公子过去岂不成了多余?
喻重面上不显,只会意颔首:“知道了。”
管家记着夫人的叮嘱,三两下收了几件替换衣物便领着喻重去往新院。
今日特殊,新院的一众丫鬟小厮守在门外待命,见大公子过来,个个眼里迸出亮光,欢天喜地地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唯独梨月面露慌色,频频往屋里望。
忽地眼前一暗,喻重在她面前站定:“怎么了?”
梨月惶然垂首:“回大公子,没……没怎么。”
喻重看她片刻,沉声吩咐:“你们去外面守着。”
“是。”
侯府家仆窸窸窣窣往院门去,喻重对着紧闭的门立了片刻,伸手推开。
“梨月,打听到消息了么?大公子今晚可要过来?”
频银背对门口蹲在地上,衣箱敞着,里头的衣裳都被抱出来堆在床上,她手上收收拣拣动个不停。
“来。”
身后凭空响起男子声音,频银手上一顿,“砰”地压上箱子惊惶起身,怔了怔,她牵出个热切笑容:“夫君,你过来了,等你许久了。”
喻重洗漱后换了一身便装,头发散散束着,发尾微湿,周身气质柔和许多。
他抬步走近,视线扫过床上的衣物,问:“要帮忙么?”
“不用,很快就收好了。天气转暖,我拿了些轻薄的衣裳出来,方便平日换洗。”频银抱起床上的衣裳码放进衣柜里,随口问:“夫君的衣裳带过来了么?有多少?我给你留些位置。”
喻重取下肩上的包袱:“带了。”
频银接过拆开,只有两三套中衣与外衫,她腾出一层专门放他的衣裳,口中喃喃:“这么少,剩下的还留在旧院?”
“嗯。”喻重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衣箱上,错了下手指,忽然说:“我帮你。”
乍见他矮身去提衣箱,频银眼皮一跳,猛地抢过去:“我自己来!”
她握上把手,佯装轻松拎起,手上绷出的青筋却暴露她的勉强。
喻重抬了下眉:“很沉?”
频银讪笑:“都是些秋冬的厚袄,是有些沉。”
“你要放到柜顶上去?我来吧。”
“不不,放床底即可。”
频银既使着力气,又要留意不能发出动响,几步路走得分外艰难。
好不容易挪到床边,她正准备放下箱子塞进床底,突然“喀”地一声响,箱扣断开,衣箱像传说中的精怪咧开大嘴,稀里哗啦吐出一堆本子册子,一溜滑到喻重脚下。
频银拎着空箱子僵在原地,手上轻了,心却被万斤巨石砸了个粉碎。
喻重半弯腰背,歪着头细看书册封皮。
《女戒》、《内训》、《女范捷录》、《列女传》……每样四五册。
他挑起眼看向怔愣的女子:“厚袄?”
频银恍惚间只觉年初的风雪又披回她身上,将她冻得僵麻。
她钝手钝脚拎着空箱子上前,坍塌般跪坐到地上,顶着审视的目光将书册又一本本捡回去。
“我确是骗了你,里头装的不是厚袄,是规范女子德行的书籍。”
喻重提了下衣摆,在她面前半蹲下,追问:“为何不直言?”
频银苦笑两声,破罐子破摔:“我想悄悄学着做个贤惠妻子,讨夫君欢心,不想明面上声张。”
喻重并未动容,拣起一本《女则》作势要翻开,见频银忽然面色紧张,他顿了顿,顺势递还给她。
“需要备这么多册?”
频银看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书,信口胡诌:“是啊,我对自己严格,要求将这些书烂熟于心、倒背如流,翻的次数太多,需多备几本以免翻烂了没得替换。”
喻重不打算干涉,刚站起身又听她说:“这些书不适合你们男子看,你这般正人君子,该当不会偷偷翻看吧?”
“不会。”
频银笑:“我信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夫君,帮个忙吧。”
喻重垂眼看她:“不是要放到床底?”
“放床底容易受潮,你帮忙拎到隔壁书房去,那里书架上还有些空档,我自己摆回原位。”
“我有一问。”
“你说。”
“触法么?”
频银装傻到底:“《女则》怎会触法?”
喻重动了下眉,点点头:“我帮你。”
频银将一箱子书搬回书房后,便径直去了浴房,在那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身上都泡得起皱了,不得不擦了水出来。
润白的圆月已攀上屋顶,映出错落有致的瓦楞,草木消融于夜色,偶有小虫发出瑟瑟低鸣。
三月的夜里清寒未消,频银在窗边靠了一会儿便觉手脚发冷,她拢紧披在身上的外衫,往透着明黄灯光的屋子望了望,阖眼叹了口气,提步过去。
喻重还未就寝,先前他从书房里带了本名人传记出来,眼下还坐在桌前翻阅,手边只有一盏灯伴着。
卧房里的摆设不多,鲜少有独属于他的物品,他仿佛一个寄人篱下的外来者,没有擅自触碰主人的东西。
丫鬟们提早将床铺好,换了色泽鲜艳、质地柔软的新褥子,还别出心裁地在棉花里塞了干桂花,幔帐间氤氲着一股清淡花香。
频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回想着东风东方大夫的叮嘱,松开紧绷的脊背。
“夫君。”
喻重转回头看她,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上落下斜长暗影。
“时候不早,连天赶路想必疲累,早些歇息吧。”
喻重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片刻,移向她的身后。床榻比他在旧院时宽上一倍,铺着朱红鸳鸯绣被,床头齐齐摆着两方软枕,内壁挂着同心结装饰。
同床共枕。
他蜷了下手指。
“你睡里侧还是外侧?”频银问。
“……外侧。”
“那便劳烦你将灯熄了。”
频银利落褪下外衫与鞋履,爬上床榻钻进被褥里,面墙阖上眼睛。
一层眼皮之隔,她清晰感知到房中暗了下来,沉稳的脚步缓缓逼近。
被褥被掀开半边,一股冷意侵入,继而床榻微陷,高大的人身在旁侧躺下。
频银嗅到了一股花香之外的气息,像烈日下的山岗,又像凛冬时燃烧的枯草,敦厚而暖热。
万籁俱寂,静得人耳鸣心乱。
频银分不清自己躺了多久,半边身子被压得发麻。
身后的鼻息轻缓悠长,料想喻重应该已经入睡。
她缓慢挪动手臂,轻轻翻了个身躺平整,对着昏暗的帐顶长舒一口气。
似有所感地,她忽然喉咙发紧,小心翼翼偏转过脸。
房内灯烛俱灭,唯有泠泠月光伏在窗棱上,漾于一双漆黑眼瞳中。
眸光微转,斜斜看来,无声无息地打碎了寂静。
“……”频银滞涩地牵出个笑,“夫君,早些入睡吧,明日还要去静空寺还愿。”
喻重垂着眼,睫毛长而直。
他语调平常,似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却让频银久久不能眠。
“既未遂愿,何需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