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赵嬷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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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辞因成阳侯府之变，性子沉默寡言了许多。赵嬷嬷却一如初见时青辞感知到的那样待她极好，如同亲人一般待她，于是青辞一点点放下戒心，对赵嬷嬷回以坦诚。
在青辞的记忆里，赵嬷嬷实在是个待她极好的人。
她还是阮瑶卿时，在成阳侯府时也有十分疼爱她的祖母。
每当赵嬷嬷念叨着让她多穿些衣服或是尽量按照她的喜好准备吃食，都让她想起祖母。
在与赵嬷嬷相处的接近一个月里，她每日都活得很轻松。
赵嬷嬷会和她讲后宫中四司六局的安排，各个宫殿的势力分布和喜好风格，以及那些娘娘们的忌讳，性格，和规矩。
青辞的记忆力很好，她通过赵嬷嬷的讲述都把后宫的局势摸得差不多了。
赵嬷嬷的房间不大，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需要的日常生活的东西她那里都是备了的，完全不需要有太多的顾虑。
赵嬷嬷喜欢做针线活，青辞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厉害是在冬至那天清晨。
“喏，阿辞，这个你可收好了。”
赵嬷嬷在那天起得极早，给半醒不醒睡得迷迷糊糊的青辞手里塞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嗯……”
青辞也不知有没有确切地听到话，反正先应了赵嬷嬷，而后又沉睡于梦乡了。
青辞真正睡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此时天光大亮，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心底忍不住惊叹于赵嬷嬷的手艺。
手中的红色东西原是一枚精美的平安符，鲜红的布料上绣着莲花的纹样，正中间用秀丽端庄的簪花小楷“平安喜乐”施以点缀。
青辞拿到鼻前轻嗅还能闻到极好闻的香味，约莫是梅花，难怪她在冬至前几天时常见到赵嬷嬷收集梅花花瓣。
这枚平安符的绣工也是肉眼可见的深厚，可与她之前在侯府里所用上好绣品相媲美。
她实在是很喜欢，同时也对赵嬷嬷多了几分敬佩和好奇，好奇她这身针线的工夫是如何得来的。
青辞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再加上同赵嬷嬷的关系日渐亲密。
她也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晚饭吃完冬至的饺子后向赵嬷嬷发问。
二人此时正围坐在炭火边静静地烤火。
“赵嬷嬷，我喜欢你给我的平安符。”
赵嬷嬷喜笑颜开，轻抚她的头顶。
“阿辞喜欢就好。”
“赵嬷嬷真厉害，不过阿辞更想知道这身刺绣工夫是如何得来的呢？”
青辞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
赵嬷嬷却沉默了好一阵，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面上是青辞不常见的严肃。
针落可闻。
这让青辞在想自己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如此冒然探问赵嬷嬷的经历让她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就在她正要开口说算了的时候，赵嬷嬷像是松了一根紧绷的弦，淡淡地叹了口气。
“无妨，同你说说也罢。”
“你这个小丫头呀，就当平时听我讲给你的话本，听了也就过了。
我便如你所愿，来同你讲讲我那些老黄历吧。”
通过赵嬷嬷的讲述，青辞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与更多的敬佩。
原来，赵嬷嬷曾经也算是一位高门贵女。
京城赵家，曾在正兴年间出过一位宰相，在今朝景德年间初年也是出了一位正三品官员，一位正五品官员的好功绩的，是正儿八经的清流文官世家。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赵家虽面上看着光鲜，可实际上内里却如蚁穴一样溃烂不堪。
赵家家主赵寄乃是前朝那位宰相的嫡长子，正统血脉，顺理成章承袭家主之位。可他这人却是个无能的，德不配位。
宗祠长辈们虽深知于此，却固守传统礼教，仍然坚持要他担任家主。
比赵寄有才华有能力，真正出头为赵家赢得荣誉的，反而是庶出的两个弟兄，他科考屡战屡败，无法任得一官半职。
赵寄实在是面上无光，同时又十分嫉妒他们的光辉。
于是他在那两位展现出才华的庶出兄弟尚在读书时就时常克扣虐待，对他们动辄打骂。
这时他的宰相父亲和母亲已经离世许多年了，再也没人能管住他。
他的宰相父亲在世时对他极为严苛，但他的蠢笨无能时常惹得父亲不悦。
因此也极为不待见他，知他不是读书那块料，也不是没有用心教育栽培过他，奈何平时忙于政务，且赵寄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竟无寸进。
景德帝登基后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机缘巧合之下看中了赵家被赵寄打压的两个庶子，大量的任用他们提出的计策。
同时也奖赏他们提拔他们，最终于景德二年，两位赵家庶出兄弟分别官至正五品和正三品。
两位庶子终于翻身，成功扬眉吐气。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分家，但却招到了宗祠长辈们的强烈反对。
扬言他们若把家分了就要将他们逐出族谱，死后也不得立碑于祠堂，同时到处宣扬他们的不孝之举。
考虑到为官的名声，二人只得作罢。
但每每回到家中还要同赵寄斗智斗勇，他们内心早已厌烦至极。
两方势力明争暗斗在赵家旷日持久，只等一个导火索引爆这个所谓的“家”。
终于，契机来到赵寄的寿辰宴上，他喝多了酒后玷污了那位位居正五品的庶子之妻王氏，王氏羞愤不已，以死明志。
而赵嬷嬷的母亲，正是王氏。
那时的赵嬷嬷已经嫁给了一个举子好些年了，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得知此消息后悲痛欲绝。
那位受此大辱的庶子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当街亲手杀了赵寄，提着他的项上人头把它挂在城楼之上日日曝晒。
这位庶子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一命偿一命，含恨而终。
这件事情让赵家已经垮了一大半，但至少还有那位位居正三品的朝廷要员支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可祸不单行，他竟卷入了贪污风波之中，且还是一笔巨大的数额。
景德帝“新官上任三把火”，要肃清风气自然要杀鸡儆猴，对涉事官员都给予了极重的处罚。
对这位曾经为他建言献策，他一路提拔宠信至今的正三品官员，景德帝大手一挥，给予了斩首的刑罚，对家族内其他人员给予流放以显尚留有仁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赵嬷嬷原来有个极好听的名字——赵桐清。
他的夫家见天降此等灾祸，急忙写了封休书丢给赵桐清，任由其流放。
而赵桐清生下的一双儿女，他们只要走了男孩儿，至于女儿，自生自灭罢。
赵桐清也只是个被教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前半生认为只要嫁人生子，为夫家操持一切，做好贤内助即可。
可现在她却要走遥远坎坷的路，独自养育年幼的女儿。
她不知前路在何方，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太阳也仍会照常升起。
她只能接受现实，咬牙走下去。
赵桐清变卖了所有的首饰，只留下了一套针线。在流放地靠卖一些自己编织的团扇，毛线制品等赚些小钱糊口。
可她的女儿还是死了。
死于一场瘟疫，她没有足够的钱为她治病，她也没有幸运地遇到善良的游医来救救她可怜的女儿。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身上的红斑瘙痒不止，一点一点没有了呼吸，身体的温度随之一点一点冷了下去，痛苦离世。
赵嬷嬷说到这里时忍不住落泪:
“我还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娘亲，我好痛呀，我浑身都好痒好痛……娘亲给我吹吹好不好？”
赵桐清经历了丧女之痛后，整个人也大病了一场，幸得好心的邻居帮扶，仍有一口气活在这世上。
此后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白头发像密布的蜘蛛网，其间只有少许几根黑发丝。
她变得寡言少语，时常独来独往，郁郁寡欢，但仍旧照常生活，照常摆摊卖绣品。
“可后来，您怎么就进宫了呢？”
青辞听到此处没忍住问道。
“我能进宫，既幸也不幸。”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赵桐清帮助了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
她那时生下孩子后身体不好，奶水也不足，见赵桐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便直接下了命令要她去宫里当东宫的奶母。
直至景德帝登基，赵桐清这一进皇城，便是一生。
她见识了后宫的暗潮汹涌，在摸爬滚打中十分明白在后宫行事的分寸，积累了许多经验。
直到皇后抚养三皇子陈暻晔，陈暻晔在开辟流云殿独居时皇后派了赵桐清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五年的相处下来，赵嬷嬷待陈暻晔也很好，而陈暻晔待人向来温和，对她也一直都不错，像待长辈一样敬重她。
后来，赵嬷嬷听陈暻晔说要让她照拂一个小女孩，见面后见到青辞，令她不禁想起她早早过世的女儿，更忍不住将青辞看作亲闺女，待她亲厚非常。
至于她的绣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大爱好罢了，同时又兼具天赋，她本来从前于闺阁之中就喜爱刺绣。
后来流放于涿州还学了当地独特的有名的涿绣，其手艺在当地首屈一指，当地人是时常找她约单定制绣品或缝制衣裳的。
也因此她在丧女之后虽悲痛却仍能养活自己。
一女子凭借自身技艺，独自生存于世，在当时已经极为不易了，更何况她还经历了诸多苦难和变故。
赵嬷嬷说到故事的最后时，只是淡然一笑。
青辞在此刻忽然明白，她泛白的发丝，如网密布般的皱纹，佝偻着的身躯，那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同时也是如年轮般圈圈圆圆一圈又一圈的积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赵嬷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