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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辞 ...

  •   一片死寂。
      在李兆带领士兵离开成阳侯府后,兵器碰撞的声音和人们因恐惧而哭喊的声音渐渐消弭,有的只是雨滴狠狠砸向地面的宣泄。
      这时也无人看见众多尸身中惊魂未定,想要急急喘息的小姑娘将手臂咬在口中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眼中是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天空有些泛起鱼肚白,年仅十二岁的阮瑶卿战栗着起身,跨过每一个伤痕累累的尸身,那曾是一个又一个在她的记忆中鲜活生动的陪她长大,陪她玩耍的人。
      雨水将阮瑶卿青色的衣衫打湿,粘腻湿润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右肩处因被刺了一剑而止不住地流血,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得像即将归西的死人。
      阮瑶卿立于成阳侯府庭院中央,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可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样死掉,她这条命是父母,哥哥,及全侯府上下所有人拼尽全力保下的。
      她没脸就这样无能懦弱地去地府见他们,她必须得活下去,无论采取什么办法。
      只要活着,就仍有希望。
      只要活着,她就还有机会为成阳侯府洗刷冤屈,报仇雪恨。
      阮瑶卿这样想着,正准备走出成阳侯府时,她听见了脚步声,看见了来人的身影。
      那人比她略高一些,看样子应该和她差不多大,也是十一二岁左右,身着一袭白衣,头戴玉冠,面色如玉,身姿如松。身旁的黑衣侍从是瘦瘦高高个十七八岁的扎着高马尾少年人模样,正为那人撑着伞。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面对眼前人,阮瑶卿心中警铃大作。
      那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约莫是京城哪位高位大臣的富家公子,不知他此时来此是何用意,也不知是敌是友。
      思及此,她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紧皱眉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陈景晔看着小姑娘警惕的模样,宛如一只在经历过残忍的厮杀后极度缺乏安全感张牙舞爪的小兽,缓缓开口道:
      “我能救你一命,你可愿跟我走?"
      他向阮瑶卿伸出了手,手掌摊开在阮瑶卿面前,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应。
      温润清朗的声音在阮瑶卿耳畔回荡,她暗自思索,如今的她已经无处可去,倒不如暂且留在这人身边,日后再做长远打算。
      她不知这人的品性好坏,只想着赌一把吧,赌赢了她就能活下去。
      虽不清楚这人救她出于什么目的,但无论是利用还是什么,现在她的境况实在不容她顾虑这些,她也实在孤立无援。
      于是阮瑶卿将手放入少年的掌心中,她的手心交织着雨水,泥土和凝血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这样的手与少年洁白润滑的手相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阮瑶卿被牵着走在陈暻晔的身旁,她能很清晰地闻到少年身上令人心旷神怡的松木香味,像春日里的涓涓细流,令人安心。
      陈暻晔不知道何时从身旁那位撑伞少年那里又拿了另外一把油纸伞,他将伞撑在他和阮瑶卿中间。说是中间,其实大半都偏向了阮瑶卿,陈暻晔的肩膀被渐渐打湿。
      那撑伞少年见状,就独自撑着自己的伞快步走到两人前面去了。
      这一路上,阮瑶卿和陈暻晔都沉默得有些过分,谁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耳边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直到陈暻晔将她送到一间小木屋前,二人在屋檐下相对而立。
      屋檐下因屋内燃着的蜡烛而有了光亮,借着这份光亮,阮瑶卿注意到并看清了这位少年人腰间佩戴的淡青色的玉佩,玉佩色泽光亮,通体温润如羊脂,刻画的纹路为栩栩如生的翠竹。
      阮瑶卿带着因久未喝水而干哑的嗓音说道:
      "多谢三殿下救命之恩,来日臣女定会报答。"
      陈暻晔意外地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她能猜到他的身份,倒是有几分聪明。
      "你是如何猜到的?"
      "第一,您腰间的玉佩乃是圣上御赐的西域贡品,世间罕有,我曾经也有一块,听母亲说过另外一块赏赐给了三殿下您。
      第二,我父亲身负大罪,朝野上下,只怕无人有能力,也无人有心思愿意承担救我的风险。如此想来,您定然身份不凡。"
      阮瑶卿嗓音有些沙哑,说话也说得很慢。
      陈暻晔听后不语,只是冲她笑了笑。心道这小姑娘倒是个聪慧机敏的。
      “先进屋吧。”先前那位为陈暻晔撑伞的少年本就在一旁候着,见他二人话说得差不多了,适时出声。
      阮瑶卿进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床榻,床榻右侧摆放着不高的长方形木质小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套折叠好的淡蓝色的衣裳。
      她再往前走去又能看到距离床榻远一些的左侧有一个简易的梳妆台,其中有毛巾镜子梳子和饰品等女子日常生活用品。
      阮瑶卿想,这位三殿下还挺细心。
      “给你。”
      阮瑶卿正在梳妆台旁边站着查看这些被他准备好的东西,完全没注意身后什么时候来多了一个人,被他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
      她的身体一下子抖了一下。
      转身却看不到人脸,只有黑色的劲装,抬头才发现这个人高出她许多。
      以她仰视的视角可以看到眼前这人的鼻梁高挺,扎着高马尾,身后背着一把剑,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正递给她。
      阮瑶卿拍了拍胸脯压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册子。
      眼前这人也不急,就这么悬在空中保持着递给她的动作,直到她收下为止。
      而后陈暻晔也来到这位对阮瑶卿来说十分高大的十七八岁少年身旁,开始出声解释:
      “瑶卿姑娘,若要继续活下去,你原来的身份就必须舍弃,这是你新身份之人的所有信息。还请姑娘牢记。”
      阮瑶卿听后垂眸敛下所有情绪,回应道:
      “好。”
      陈暻晔和他身旁高出他半个头的黑衣少年相视点头,抬脚转身欲离开。
      阮瑶卿却突然在他身后恭恭敬敬诚心诚意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多谢三殿下今日救命之恩,瑶卿定当没齿难忘,衔草相报。”
      女孩儿略带沙哑但饱含真诚的声音传入耳畔,陈暻晔驻足而立,回头看了阮瑶卿半晌。
      他眼前的阮瑶卿身着一袭被雨水,血 ,泥土染得不成样子的青衣,左肩的伤口还未愈合,发丝凌乱,全身湿透,可谓狼狈至极。
      她的礼数仍旧周全,挑不出一点错,叫人看了想必都会感叹一句不愧是高门贵女,但本就单薄的身子骨这样跪着看起来似乎更为脆弱了。
      他终是不置一词,继续前行。
      “映寒,走吧。”
      随着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阮瑶卿才起身。
      阮瑶卿是真心实意感谢他的,不管他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总归,就目前而言,从他谦和有礼的言行举止,细致妥帖的房间安置,以及对于身份的安排都能让她这个“罪臣”孤女继续苟活于世。
      阿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个恩情,她记下了。
      阮瑶卿起身时因肩膀上被拉扯到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门外的冷风冷雨更是让她的身体寒颤不止。
      她费力地走到门前将门关上这才好受些。
      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只能在屋内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木盆。
      而后拿了梳妆台上的毛巾,用干毛巾将头发摩挲得差不多后,阮瑶卿接了冰冷的雨水把毛巾打湿将自己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擦拭。
      ……
      半个时辰后。
      阮瑶卿换上了陈景晔准备好的衣服,那是一袭淡蓝色的宫装,她之前跟随父母进宫时见到道路两侧行礼的宫女就是这样穿的。
      随后她脱下鞋子,铺开被褥,半躺在床上,手中拿着"青辞”的册子一字一句认真读了起来。
      青辞,算到如今的景德十年为十二岁,生于京城春柳巷卖胭脂的一户人家,父亲酗酒成性,早年间醉酒后冲撞了某位尚书之子,被活活打死。
      母亲柳氏靠胭脂铺的营生勉强养活青辞。
      她只有青辞一个孩子。
      在某一个冬日里,年仅十岁的青辞走在路上被三个男人盯上,□□后因被匕首捅入心脏而死。
      其中一位身份不一般,那是当朝刑部尚书李兆的亲侄子。另外两位也都是权贵之子。青辞的母亲柳氏最初也曾去府衙闹过哭诉过,均是无果。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被逼疯,或者说是在极度痛苦下选择丢掉这段记忆,让自己以为青辞还活着,只是不小心将她弄丢了而已,这样她也就能还活着。
      每当她向人打听有人看见她的女儿在哪里时,街坊邻居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就讨论出了一个共同的说辞:青辞是被宫里的贵人看上进入皇城内当宫女去了,让她放心。
      久而久之,青辞的母亲信以为真,认为女儿在皇宫里,自然不能时常出来,而她需要好好活着等女儿出来,为女儿攒够钱财,让青辞过上好日子。
      只是居住在春柳巷的人们都发现这个可怜的母亲,在每日经营胭脂铺过后,总是会面向东面的皇城,驻足而望,时间很长,长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长到仿佛一眼就会用尽一辈子的时间。
      阮瑶卿看完后心情很沉重,册子中的小女孩青辞活到现在也不过才十二岁岁,同她一样的年纪,她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了十岁的那个冬日,竟是这样饱含痛苦,屈辱,与不甘的方式而结束。
      十岁,阮瑶卿十岁时仍然是成阳侯府备受宠爱的小姐,与此同时,青辞却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思及此,她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接下来的她要顶替青辞的身份,续写青辞母亲眼里仍然活着的“青辞”在宫里的人生。
      她希望日后若有机会,如果能凭借青辞的身份给青辞母亲带来些许慰藉也是好的。
      至于其他的,比如为青辞报仇雪恨,以她现在的能力是远远达不到的。
      更何况她自己还肩负成阳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命的累累血债。
      阮瑶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心里默念:
      唯待来日,唯待来日。
      阮瑶卿放下册子,她实在太过疲惫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风将窗沿上用油纸包裹着的青梅吹落在地面上。
      两三棵圆润青嫩的青梅散落一地,沾上泥土后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掩埋,就像是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少年心事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黎明时分,窗外的雨水渐停,屋内的少女因极度疲惫而沉沉睡去。透过窗的光亮打在她白净瘦削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四周宁静,唯有少女平稳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过了今晚,世间再无阮瑶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青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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