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月明》姜滞

8、第 8 章

　　谢府后院园林别致，假山怪石分布的错落有致，一片墨竹青葱翠绿，清风徐来，穿林打叶声清朗贯耳。

　　谢凝绾逛累了坐在亭子里休息，春檀示意跟着的侍婢将茶水点心摆上来。

　　看了看碟子上摆放的精致点心，谢凝绾撇了撇嘴，实在很难不嫌弃这甜到发腻的点心，喝了口热茶，打算干点正事。

　　谢凝绾抬手让春檀靠近些，春檀很是恭敬地弯下腰，听着谢凝绾的吩咐。

　　“娘子此处有我照看着，碧桃和冬枝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春檀一发话，底下的侍婢便面面相觑，大夫人才刚处罚了那些失责的人，要是二娘子再出了什么事，她们便是小命也难保了。

　　春檀有些恼了，自己可是二娘子身边的贴身侍婢。

　　谢凝绾知晓她们这是怕窦氏责罚，但此刻也只能拿出点原主的娇纵来去威压她们，不然一大群人跟着，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其他人都不许跟着，不然我就告诉母亲说你们以下犯上拘着我。”

　　这话着实是有点蛮不讲理了，但是从被娇惯着的谢凝绾口中说出来，估计也不为怪。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那些侍婢便应诺离开了。

　　春檀很是欢喜地看着自家娘子，终于有点从前的做派了！

　　只是说完这话，谢凝绾自己反倒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有用就行。

　　绕过后院的游廊，便是一些下人居住的耳房了。再往后走去，一间门口堆满了柴垛的小屋子映入眼帘。

　　台阶上布满了绿色的苔痕，地上有些湿滑，春檀小心扶着谢凝绾走了上去。

　　“娘子，那白薇就关在这。”春檀提醒道。

　　谢凝绾点点头，碧桃和冬枝走上前，将门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股药味和排泄物的恶臭味交织着侵入鼻息。

　　谢凝绾放开春檀扶着自己的手，毫不避讳地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稻草堆上，盖着一床粗被的女子。

　　那女子听到声响，艰难地支起了身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看到谢凝绾那一刻，因愤恨变得扭曲。一头长发凌乱地披落着，嘴唇干裂，一双眼失了活气，只怨恨地怒视着谢凝绾。

　　谢凝绾眉头紧蹙，愣住了，可能是因为有过相似的境遇，第一眼，便感到心疼。

　　春檀她们三人，嫌弃地捂着鼻子。

　　看到白薇竟敢用那样的眼神看谢凝绾，春檀走上前呵斥，

　　“谁准你这样直视娘子！”

　　谢凝绾反应过来，拉住春檀，眼神冷炙，春檀才住了口。

　　“呵！”

　　白薇轻蔑地疯笑着，瘦弱的身躯都跟着抖动。

　　谢凝绾却像是没看到那神情一般，沉重地走近蹲下，白薇的十指指盖上血肉模糊，十个指甲都被生生拔了。很难想象她之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这虽是原主做的，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居然狠毒至此。

　　“不是让你给她找大夫医治吗。”

　　春檀没想到谢凝绾会亲自来这，更没想到此刻居然还会因此而责问她。看娘子神色已经很不好，春檀自知自己没将这事办好，连忙请罪。

　　“奴请了大夫为她看病，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面上看起来伤的重了点，白薇之前又闹绝食，所以现下看来才虚弱了点。”

　　谢凝绾起身，不忍心再看向地上那可怜的人儿，只吩咐道，

　　“将她抬到香芜居的偏房，再请大夫过来。”

　　春檀歉疚地应了声是。

　　“不用你假好心，我沦落到这副模样，不全都是你指使的。”

　　“谢二娘子！谢凝绾！你此刻还在装什么好人，大郎君那样心善温良的人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心狠手辣，心思恶毒的人了......”

　　白薇像是失去理智般，发了疯，用着仅剩的力气像谢凝绾爬去，嗓音干涩忌恨。说着难听的话，大多都是在说谢凝绾那位兄长有多厌恶她。

　　但很快白薇便被碧桃和冬枝治住。

　　谢凝绾不在乎，她知道白薇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要是原主的话，估计会因为白薇此刻的言语而气愤到马上让人将白薇杀了。

　　但现在的谢凝绾却是丝毫不在意的，将白薇救下，一方面是于心不忍，虽然不是自己让人对白薇做了这些事，但在别人看来却的的确确是谢凝绾做了这事。再者，谢凝绾并不想与日后必定位高权重的谢清辞有过多的嫌隙。

　　春檀快速利落地办好了事，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家娘子生气了。

　　春檀命人请大夫进府的事虽是悄悄办的，但这也逃不过当家主母的眼。

　　窦氏爱女心切，听佩妈妈说了这事，还以为女儿身体又有不适，差一点就又要往香芜居赶去，好在佩妈妈拦下，并劝说着。

　　“夫人莫急，冬枝与我说了，二娘子是为那婢女白薇请的大夫，而且还将人给带到了香芜居。”

　　“白薇？”窦氏方定下心来，坐下问道。

　　佩妈妈示意周围的侍婢退下些，才小声开口。

　　“便是原先在大郎君书房里伺候的丫头。”

　　这样一说，窦氏也想起了那人，前些日里，谢凝绾让人将白薇绑了去，又还传出说什么白薇因家乡遭了灾，请辞回乡去了。但私底下女儿做了什么，窦氏一清二楚。

　　对于谢清辞，窦氏只不亲不离地对待着，虽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好歹是她名下的，且也是自小便照看着长大的。自家女儿那点心思，她这个当娘的怎会不知晓。但这可是有悖伦理的，在谢家是万万不允许发生的。

　　窦氏又不能明里与谢凝绾劝诫，只好帮她掩着，希望女儿有一日能够自己醒悟。

　　佩妈妈也很是苦心，窦氏对二娘子花的心思要比身为皇后的大娘子还要多。

　　“你说阿绾这样做又是为何？这回可真让我不解了。”

　　“老奴倒以为，二娘子这是想开了。”

　　窦氏恍悟，一时惊喜。

　　“你是说，阿绾这是放下了，在想办法缓和与清辞的关系！”

　　佩妈妈笑笑颔首。

　　窦氏高兴到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若真是如此，我这心里的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窦氏有些幽怨道，

　　“也怪老太爷，说什么要先以学业为重，将清辞的婚事迟迟押着，不然我早就让清辞娶了妻，也好断了断了阿绾这心思。”

　　佩妈妈赶忙说道，“夫人这话可说不得，作为人媳哪能责怪公公不是的。”

　　“我看二娘子这脾性啊多半是有些像你。”

　　也就佩妈妈敢这样直言不讳，毕竟她是窦氏的陪嫁女使，处处为窦氏着想。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自然是像我的，你好好留意着香芜居那边的情况，小心那白薇伤了阿绾。”

　　“自然，夫人您就放心吧，二娘子如今也渐渐懂事了。”

　　香芜居内，几个侍婢服侍着白薇洗浴好上药，谢凝绾则在外间询问了大夫白薇的伤势。

　　幸亏身上没什么重伤，只好好调理一阵子便好，这样，也算给兄长一个好交代了。

　　谢凝绾叹了叹气，可不能再得罪了谢清辞。

　　春檀将大夫请出去后，便进来向谢凝绾告知道，

　　“娘子，白薇服过药便睡下了。奴让冬枝在那看着呢，这次保证不会有事了。”

　　谢凝绾微微颔首，从春檀嘴里得知了自己平日里常做的事。

　　书香大家的娘子，少不得与诗词笔墨打交道，谢凝绾虽才十三岁，却也已是满腹诗书，还练得一手好字。但偏偏这些，与谭婉君是不搭边的。所以现在的谢凝绾识字尚可，要是品诗论词，定然会露出破绽。

　　况且春檀还说了，过几日，女先生便要回府讲学了。

　　若是考究起学业，如今的谢凝绾定是架不住考问的。

　　所以这几日里，谢凝绾都在书房里蜗居着，除了向春檀询问白薇的状况如何之外，几乎就扎根在书堆里了。

　　博古架上放着好些诗书词卷，也有些是讲礼义的，修身养性的书籍也不少。明明原主看的书都是讲如何做个品行端正的人，怎的还能做出那样狠毒的事。

　　前世的谭婉君是没有机会接触这些的，也就在嫁给赵禛那半年里，能做这些自己喜欢的事。如今能有这样的环境来品茗书海，简直满足的不得了。

　　春檀郁闷至极，娘子自小读书便聪慧，从未像如今这般刻苦读书。春檀还隐约记得，有一回谢凝绾逃了女先生的课，溜回来时还与她说“女子读那么多书做甚，又不是要考取功名进朝堂。”可如今，怎的就如此勤奋了。

　　香芜居的下人们都在谣传着，二娘子是真被那硫磺毒气伤了脑子。

　　二房的林氏，每每听到这些谣言，都担心的紧，生怕窦氏气的找上门来。

　　小厨房的掌勺看着每回原封不动送回来的糕点，暗暗发誓，定要重新研究一番糕点的奇巧做法。

　　只是这一切，谢凝绾却都不关心，只想着好生提升一下自己的学识，总不至于到时候丢人闹笑话。

　　白薇开始还抗拒喝药养伤，最后应当是想通了，何苦折磨自己呢。在香芜居不仅不用伺候人，还有人伺候。

　　只不过谢凝绾也没过去瞧过白薇，白薇心里定然还是怨恨着她的，自己也没必要去惹她不快。

　　白薇的伤好得很快，谢凝绾不去见她，她反倒要急着离开了。

　　春檀告诉谢凝绾，白薇吵着要回扶霄堂。

　　白薇手上的伤还未好，至少得养个十天半个月，现在肯定是不能让她回去的。

　　谢凝绾思虑了一番，打算先亲自去见见那位还未正式见过面的兄长。

　　春檀在前头引路，还未靠近扶霄堂前，谢凝绾便注意到从扶霄堂出来的茂春。

　　谢凝绾自然记得，这茂声是谢清辞身边的男侍。

　　茂声向谢凝绾屈礼，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谢凝绾却从茂声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厌恶。

　　怎的？难道原主的作为已经连谢清辞身边的人都产生厌恶了，那想来，自己这位兄长对她的厌恶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也不知今日自己来此到底是不是对的举动，暗暗想了想，谢凝绾感觉脚下的步子都沉重了些。

　　茂声低声道，“容奴先进去禀报郎君。”

　　谢凝绾颔首，隔着一墙之间，院内似有剑气挥动。

　　是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