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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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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忘了,从来,她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谭婉君颤抖着跪坐在冰冷的木板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已经养的十分修长好看的指甲深深嵌入臂弯中。
谭婉君三岁那年,生母沈氏与人私通,为了情郎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谭婉君,从没想过,那年幼无知的女童将面临什么。
谭婉君永远忘不了,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对她说的,会回来接她,可是一年又一年,她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生下她却又将她抛弃的女人。
从小被丢弃在后院,名为谭家嫡长女,实与奴仆无异,过着困苦凌辱的生活。
却仍要受欲加之罪,继母许氏与其女谭婉仪的陷害。诬陷谭婉君与人私通,被谭婉仪发现之后,毒害妹妹谭婉仪。她那高风亮节的父亲谭诤不顾一丝一毫的父女情分,将谭婉君交给继母许氏处理。
可笑,多可笑啊!落入许氏手里,哪还有她谭婉君的活路。
明面上是送到山庄做苦役,私下却找了伢人将谭婉君卖为暗娼,受人凌辱。若不是因此,她又怎会与那奸诈阴狠的贺殇有关联,让自己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贺殇救她离开那等下流之地,却是为了让谭婉君为他搜罗谭诤的贪污罪证,最终谭诤被斩首,谭家子嗣被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入京。谭婉君因大义灭亲而保留了性命,留在了汴京,贺殇遵守约定,为她置办了宅院,可谭婉君知道了太多,贺殇这样一个阴狠奸佞的小人又怎么会留她存活。
谭婉君活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贪污案的真正罪首就永远不能高枕无忧、安憩于榻。
贺殇就是地狱里的恶魔,让谭婉君在恶梦中的深渊里一次次感受被无助、惊恐、绝望、崩溃包围的窒息感。
想起往日种种,一滴泪无声滑落。
竹香提着装了热水的茶壶,走了进来,看到蜷缩在角落的谭婉君,快步上前,放下手中的茶壶,安抚着谭婉君。
“娘子这是怎么了?可又是被梦魇吓到了。”
谭婉君小巧的脸从臂弯里抬起,一双秋波泛着光,很想宣泄什么,半张着的唇最后只吐露出清晰冷淡的一句话,“替我洗漱吧。”
晨光破晓,暗香浮动,七月天寒,杀意开始涌入这香山的万顷绿野中。
竹香给谭婉君的脸上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再涂上檀色的口脂,遮掩住略显憔悴的面容。
谭婉君换上了一抹缃色的三涧裙,外搭上十样锦的长干寺短袖褙子,如绸缎丝的青丝绾起一半用丝带系成同心结垂落在腰间,更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像是天成的美人,端庄文静、自然而不做作。
“奴去为您传早膳。”谭婉君颔首,竹香便退了出去,进来时,带着两个婢女伺候谭婉君用膳,自己去收拾方才未谭婉君上妆时打开的妆奁盒子。
食案上放着一碗银丝火腿羹、一碟翠喜芙蓉糕、一碟杏仁酸枣糕。
婢女将银丝火腿羹放到谭婉君面前,却见谭婉君没半分动作,竹香刚好走了过来,婢女看向竹香,不知如何是好。竹香一个眼神,示意那婢女退下,走上前去,柔声道:“娘子可是没胃口,要不重新给您换清淡一点的羹汤?”
谭婉君摇了摇头,鬓角稀碎的发丝垂在耳边,她只是看着那盘酸枣糕想起了往日之事。
抬手将那切成菱形方块的酸枣糕拿起一块,透着光,那糕点暗黄的色泽却也显得明亮剔透。
赵禛也曾为她做过。
他会带她策马出城看夕阳,也会下厨为她洗羹汤。
只是看了看如今手中的酸枣糕,谭婉君心里却觉得酸酸的,开始喝起了面前的银丝火腿羹。
谭婉君喜静,连带着伺候她的人也比较静默安分。可此时,外面却一阵喧嚣。外面传来了婢女的惨叫声,还有刀剑利器碰撞的打斗声。
谭婉君皱眉,“外面发生了何事。”
竹香犹豫着,刚要出去,就见一个婢女连滚带爬、惊恐万分地闯了进来,香竹立马退后,和另外两个婢女护住谭婉君。
香竹认出这是做粗活的外侍青莲,佯装镇定道,“大胆,出了什么事,竟敢擅闯郡王妃内室。”
青莲颤抖着看向竹香身后的谭婉君,不时地往门外看去,抽泣着说:“外面有一群黑衣人闯进来了,拿......着刀见人......就杀......杀,我......我实在是害怕。”
黑衣人?这里除了随行保护的护卫怎么还会有人进得来。
谭婉君从软垫上下来,跛脚走向房内,从衣橱里拿出一把剑,香竹见谭婉君一副要出去的样子,立马跪在谭婉君面前拦住她,“娘子现在不能出去,外面有护卫守着,如今这室内还是安全的,出去的话肯定会有危险的。”
谭婉君自然是不会出去送死,只是拿剑防身而已,若真是到了无人可依的末路,至少她还有自保的能力。
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穿着护甲的沈知行,是赵禛一开始就派来保护谭婉君的护卫统领。
沈知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一股老成的沉稳,眉宇间气势如虹,有种临危不惧、剑指苍穹的战将之风。
沈知行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礼节,手中握着的长枪已经沾染上了鲜血,甚至枪锋处还滴落着血珠,在见到谭婉君那一刻,下意识地将那沾了血的长矛背置身后。
沈知行大步走进来,毫不避讳地看着谭婉君,“好好在屋里待着,我若没再进来,便绝对不能出去。
不知是谁泄露了从香山进这里的路径,招来了贼人,贼人数量现在还未知,我们只有五十的护卫加上二十的暗卫,但势必会护住您的安危。”
连沈知行都如今这副模样了,想来那贼人数量不少,但如此赶尽杀绝,断不是为了财物而来。几个婢女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着抽泣,竹香跪坐在谭婉君脚边,一双眸愈发深沉。
谭婉君沉着问道:“挽月堂的境况如何?”
听到谭婉君的这句发问,沈知行皱了皱眉,似乎不知如何开口,见他有所忧虑,
“沈统领无需顾忌什么,如今到了这般地步,那贼人定不是奔着钱财而来,挽月堂现在如何,你直说就是。”
谭婉君都这样说了,沈知行也不遮掩了,“前月挽月堂那位被送来前,郡王便说了,若是遇到任何安危,属下们只管护着您就行了。所以现下,所有的护卫和暗卫都在您的院前护卫着。”
见谭婉君凝眸低沉着,沈知行内心深处某种情愫升起,有种呼之欲出的情感想要倾诉,却也知两人身份有别,对于内心的深处的僭越也只能止乎于礼,“但是方才我杀过来的时候,见那贼人似乎是专门冲着秋水居来的,挽月堂似乎一片安好,未见挽月堂那边有人叫喊,所以我猜测......猜测那贼人的来历和意图是......”
“是冲着我来的。”
谭婉君直接了当的说出这句话。
谭婉君还以为她们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沈知行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眼前这位谭王妃虽不过是个出阁不久的新妇,却沉稳、冷静的不像个闺阁女子。
“王妃放心,属下就是誓死也会护着您的安危。”说完,沈知行转身朝门口走去,宽阔高大的身影将门外的光影遮挡,将门阖上,以身守门。
外面早已厮杀成了一片,留下来的护卫和暗卫全都是训练有素、身手了得的人,是赵禛深思熟虑之下派来保护谭婉君的。
显然那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且胜在对方人多,沈知行的人已经不到三分之一还在拼死抵抗,都是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兄弟,面对着敌方的最后一波黑衣人,毅然决然地冲进厮杀中。沈知行身上已经被砍了两刀,却仍死守在门前,嘴角鲜血溢出,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一双眼已经杀的腥红。
听着外面的动静,谭婉君心里想的却是,也许,今天过后,她就再也等不了赵禛了。
挽月堂内,女使春檀对静坐于软垫上,淡然品茶的谢凝绾问道:“二娘子,那香,当真还要点上?如今的局势看来,都不用您出手,那谭婉君都难逃一死了。”
“当然要点上,要成大事,这些小事就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纤纤玉手将建窰油滴天目茶盏轻置于茶几上,淡淡道,“可不能小瞧了这位沈将 军 !”
没想到,连沈家都在赵禛的掌控之下。
最后一批黑衣人,厮杀到现在,也只剩下几个身受重伤的还手持剑柄打算上前将死守在门前的沈知行给杀了,好闯进去,取那妇人性命。
纠缠一番,还剩下三人已经绕到了沈知行的背后。
已是日中,却不见天日。
乌云遮盖,一场积蓄已久的雨似是要倾盆而下,高空中盘悬着食腐肉的苍鹰和秃鹫,只待那几个还顽固站着的身躯倒下,便要从那高空中俯冲而下,消灭尸骸......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撤下束发的发带,血口咬住发带一端,将握着长枪的手紧紧和长枪绑住。
杀意,一触即发。
沈知行手握长枪跨步冲向前跃起,一枪将冲首之人自腹贯穿,振臂一挥,那人便被甩了出去,将早已站不稳的几人撞倒在地。
力已竭,长枪落地,沈知行跪伏在地,一双血手垂落,意识模糊之际,竟见还有一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艰难站起,剑指向前,朝着沈知行缓慢移动。
垂落的双手,又重新握紧,血液顺着手背暴起的青筋脉络流下。即将挥拳之际,眼前的黑衣人脖颈被一剑封喉,瞬间毙命。
黑衣人倒下,那一抹纤细身影立在门前,手握长剑,挥剑的力度不大,速度却极快。
一席缃色长裙的裙裾映入眼帘,沈知行抬眸,看到那裙裾时,他便猜到了是谁。
只不过,依然感到有些意外,那样纤细的身躯、那样低沉的秋波、那样姣好的容颜,似乎不该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剑。
“你......不该出来。"
沈知行腥红的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艰难地说着,那嗓音似乎混杂着咽喉里的血,显得有些粗浊。
谭婉君只静默着,没有理会,跛着脚却平稳地从沈知行身旁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