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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明王朝流浪人 ...

  •   正是春日好时节,软风拂面。树枝间跳来跳去的松鼠、河边一排排的嫩柳条和明艳的花儿,都透露着几分刚从太阳底下苏醒的慵懒劲,街上的行人也换上了明媚的春衣。

      与这一切美好不相称的,是朱可乐此刻的心情。

      她穿着一件破旧春衣,顶着周遭人时不时飘过来的好奇眼神,摸着饿得咕咕作响的肚子和干瘪的钱包在书坊看了半日书,想要多熟识一些繁体字以免继续当绝望的文盲。

      来书坊的客人明里暗里打量她的不少,因这书坊本就不多见女客,她又生得一脸书卷气,实不像读不起书的寒门女子,却又肉眼可见地窘迫,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头。

      甚至有人和同伴窃窃私语,疑心她是流放路上逃跑的罪臣之女。告发有赏,却又吃不准会不会搞错了白忙活一场。

      朱可乐暗自留心,选了本便宜些的书,趁店家不那么忙时忙上前结账攀谈:“掌柜的劳烦您,这京师生意最好的书坊,想必就是贵店了吧?”

      “那当然是我们知秋堂了。”站在书坊堂主身旁的伙计抢白道。他那张青春逼人的脸上,泛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算讨厌的愚蠢。

      “这京师要说生意最好的书坊,自然要数我们知秋堂了。我们书坊的藏书之丰富,不和官家比,在这京师可是数一数二。”堂主傲娇地捋着修剪整齐的一缕胡子说完,狡黠的眼神上下打量眼前人。

      “还有哪家藏书丰富的?”可乐赔笑问道。

      “要说比我们知秋堂藏书更全的,恐怕只有城南周府的藏书阁了,那是京师爱书人都想去一饱眼福的地方。”

      “难怪您这里生意这么好。我看您生意那么好,只有一位伙计,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颇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有幸能看出几分文章好坏,您看能不能让我在您这里某个差事?短工也行。”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完,不顾别人的脸色好坏。

      那伙计哈哈笑出声:“姑娘,您可真会说笑。这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面某差事。即使是出来做工,姑娘家也都是去内院洗衣,或是后厨打下手,集市上卖卖花,哪有姑娘家出来铺子里抛头露面当伙计的,我们这进进出出可都是一些男子。”

      朱可乐克制住冲他翻白眼的冲动,笑着说道:“话虽如此,做人嘛总要谋事谋生的。有人靠体力吃饭,有人靠脑子吃饭。个人做个人擅长之事即可,何必以男女作区分呢。这世上总有不擅长读书却爱洗衣下厨的男子,也有不擅长洗衣下厨却爱读书的女子。”

      背后有轻浮的嗤笑声,可乐并不理会,继续说道,“若是只以性别定谋生之事,岂不是两厢如不了意。各自做喜欢之事,何必在乎男主外还是女主外呢。”言毕,朱可乐回头剜了一眼嗤笑男子,那男子登时吃瘪收起了嘴脸。

      “奇了。”掌柜的饶有兴趣地听完,微微一笑,“姑娘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这小伙计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要我打破规矩请姑娘来抛头露面做事,空生别的是非。姑娘可否先出示户贴一看,容我稍后再考虑一番?”

      朱可乐笑得苦涩:“户贴今日偏巧不在身边,可否容我先试工几日,过段日子再出示?”

      “没有户贴,那我这店铺就更不敢用姑娘了。官府查下来,我也没法交代啊。说句不中听的,若您是什么戴罪女子或者压根不是自由身,我岂不是白白落个包庇之罪?”掌柜的面露难色地说。

      “您可真会说笑,我一介良民,不偷不抢能犯什么罪。”朱可乐莞尔一笑,却又担心有人真去报官就更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便谢过掌柜的起身离去。

      一个月前还是下了班纠结吃川湘菜还是日韩菜的上海社畜,此刻却成了无身份证无收入、半个文盲、日日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大明王朝流浪汉,日日烦心人身安全、哪里落脚、如何果腹,别提欣赏这大明风光考古风俗人情了。

      一个月来她记不清被拒绝了多少次。眼看着身上可用的物件都拿去当铺换了钱,却还没找到能做工的地方。

      这鬼年代女子的职业本就有限,没有户贴,正规的店家都不敢收,而一些不要户贴的店家,又说不清是做什么生意的,谋财害命的也不是没有,她实在不敢冒险。苦读多年拿到的英美文学硕士学位,在这鬼年代毫无用处。

      正叹气,朱可乐听到身后一阵焦急的呼唤“姑娘请留步”,转身看到一张儒雅清秀的脸。他满身的衣着虽不算华贵,通身的气派也绝非出自寻常人家。

      “请恕张某唐突。刚刚在书坊无意听到姑娘想某差事,我这里赶巧有一份差事我想姑娘定能胜任,只是颇为棘手。如果姑娘不介意,还请随张某在旁边茶楼一叙。”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朱可乐机警地打量他,看他生得斯文不像坏人,却也没卸下防备。想着街边的茶坊,人来人往想来倒是还算安全,便应允了:“那茶坊就由我来选吧。”

      斯文男子点头应允,随可乐到了一家茶坊,要了二楼临窗的包厢。

      待两人坐定,他警惕地扫了一眼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才开口道:“我看姑娘行事说话颇为机警,还请姑娘无需惊恐,在下张易折,也是读书人。”

      朱可乐见状,便直言道:“好说好说,我叫朱可乐。不如我们直接说事,张公子刚刚说的差事,不知具体做什么还请赐教。”

      张易折面露难色吞吞吐吐,深叹了一口气才道:“姑娘听了,如果愤怒,大可以离席而去。不过张某厚颜恳请姑娘先压住怒气听完,再做定夺。”

      朱可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的,愿闻其详。”

      张易折面色沉痛地说:“我有一个妹妹叫熙然,自小被父母订了婚约,要嫁给一位周家公子。听闻这公子才貌俱佳品行无碍,本也是一桩良缘,奈何我这妹妹已有了中意之人,且立誓非他不嫁。为此甚至差点做出傻事,唉。”

      朱可乐心想“不谈恋爱,屁事没有。”口中却安慰道:“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痴情女子。你自然不忍心看着你妹妹受苦。所以呢?”

      “婚期将至,不瞒你说,我也想了不少办法。可惜天不假年家母早亡,家父又,又对继母颇为顺从。实属无奈我才想冒险,找人代舍妹出嫁。”说完满脸羞赧。

      朱可乐惊得张大了下巴,手中的茶水差点洒出来。

      如果一个月前碰到眼前这种情况,朱可乐会让对方去宛平南路看看脑袋。更何况对于21世纪的独立女性朱可乐而言,世界上最惨的事就是嫁人,更惨的是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而如今思不思考朱可乐都知道,眼前留给自己的选择有限极了。说残酷点,这荒谬可笑的交易,更像是眼下她能抓住的最佳谋生良机。

      初到这里时,不被没完没了的会议、kpi和DDL控制的泼天喜悦也有过,可很快就随着手中难吃的窝窝头一起咽进了肚子里消化一光。

      瞅着四周不妙的生存环境,只能先活下来,再找回去的法子。可连怎么来的都搞不明白,又如何能知道如何归去,朱可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做一个太过逼真的漫长的梦,或是被什么研究时间机器的邪恶组织选中当了试验品。

      这绝不是她想长久生活的年代。

      等有了张熙然这层假身份,一则总算有了合法身份,自己再不用每日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再不用担心因身份不明被官府抓去拷问,也不用担心被街头恶人抓去什么腌臜地方。

      先混到张熙然的身份,再想办法保全自己从周家全身而退,也许也是一条活路。

      思索至此,又听张易折再三保证周家公子人品贵重,谈判场上早就身经百战的朱可乐,稍加沉吟便答应了他的荒谬提议——一个月后替他妹妹嫁给一个叫周允尘的人。

      谁让这是朱可乐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呢。更何况张易折答应朱可乐,会付她一百两银子,一年之后帮她和离。

      为了生存,朱可乐硬着头皮签了一式双份的契约。

      “到周家的日子,不水深火热是不可能的。作为精神补偿,可否请您替我办两件事?”看到张易折眼神里的迟疑,朱可乐立马补充道:“我保证,两件不违背你意愿、不违反大明律、不违背道德的事。”

      张易折稍作沉吟答道:“我答应你。朱小姐是聪明人,也是爽快人。”

      “第一件事就是,想请您帮忙打探打探,这京师可有我的同乡。我知道您有官职在身,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事。”朱可乐说完,看到张易折果然一脸不解,补充道,“我的故事说来话长,我的家乡也有点闭塞难找,不那么容易碰到同乡。”

      张易折眉头微蹙,但侧身认真听着。

      看他一脸不解的样子,朱可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换个说法,你知道武陵人捕鱼偶遇桃花源的故事吧。你可以理解为,我的家乡是某个和那桃花源相似的地方。我不知如何到了这里,也不知如何回去。”说到这里,朱可乐眼睛一酸。

      张易折看了有些动容,不慌不忙地追问:“姑娘如此说,我大概懂了姑娘的处境,我一定尽我所能。敢问姑娘的故乡如何称呼,或是可有什么暗语能让同乡一听就可相认?”

      朱可乐皱眉苦想了片刻,瘪着嘴说:“我老家叫可乐镇,我们那里的人,很多男子都爱喝可乐,这算是我家乡的一个特色。”

      张易折一口答应:“好,我记在心上了。只是听起来,姑娘的故乡怕是不会很快有消息,还要烦请多宽容我一段时间了。”

      朱可乐心下感激,眼前这个陌生人行为举止不轻慢也不纨绔,看起来是重诺守信之人。“我明白。总之多谢你。”她说着叹了口气,暗自怀疑这辈子自己是否能找到回故乡的路。

      “还有一事:你保证那朱公子,当真宅心仁厚?”

      张易折温和一笑:“我保证。不止宅心仁厚,还机敏有才。”

      朱可乐一惊:“机敏?那你如何放心我能假扮你妹妹而不被他拆穿?”

      张易折笃定地笑了,“放心,如说聪慧机敏,姑娘又何尝不是呢。我在书坊观察了你半日,自有判断。”像是看穿了她的忧虑,安慰道,“别担心,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我定助你恢复自由身。”

      朱可乐笑着抱拳道:“那么,合作愉快。敬我们伟大交易的开端。”

      “合作愉快。”张易折抱拳还礼,好看匀称的脸上晕染出如释重负的笑。

      日子像朱可乐钱包里的钱币一样不禁花,不知不觉间弃人而去。朱可乐恐婚的噩梦一个接一个还没习惯,婚礼的日子却先到了。

      从今天起,她就是张熙然了。

      清晨的风一阵阵拍打在窗户上,呜呜咽咽。朱可乐坐在窗前,听着风声发呆。她仰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朱可乐,你今天真好看。”黯淡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簇旋即熄灭的光亮,“别怕,见招拆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随即想到,朱可乐这个名字,在这个时空,再也无人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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