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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棣州谢氏世行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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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冕领头,指引着二人径直去了楼内的偏房。屋内茶香四溢,沈旭芸背对着来人,正微微俯下些身子斟茶,一身青色襦裙,勾勒得人身姿曼妙,分外窈窕。
孙冕先一步踏入偏房,像是怕扰了偏房这片刻的安宁,轻声开口道:“小姐,人到了。”
暮然回首,沈旭芸看向二人,她一颦一笑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仿佛并非什么戏班出生,更似国公之女仪态万方。
张颂池已是傻愣在了原地,早早收了那副嘻嘻哈哈的玩笑作态,难得认真,半晌才开口道:“在……在下张知房,字颂池。见过沈小姐。”
沈旭芸也回礼:“张公子。”
说罢沈旭芸看向不远处的谢迁尧,他站立在那,藏青色的襕衫在窗外的日光下照得分外鲜明,看着沈旭芸的眼睛如同空山新雨后涌出的一口新泉,清亮却幽邃,看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谢迁尧面上没什么表情,对着沈旭芸却也算和善:“沈小姐,幸会。”
沈旭芸微笑地看着他,眼中意味颇为复杂。
半晌没人起个话头,孙冕却突然向张颂池道:“方才听张公子所言,二位是来听皮影的,祥福楼已备好二楼雅间,张公子,请随我来。”
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张颂池也机灵,一边规规矩矩向沈旭芸拱手道:“多谢沈小姐体贴,那我就先上去了。”
走前还暗自朝谢迁尧好一番挤眉弄眼。
见张颂池先一步离了偏房,孙冕则微笑着向屋内二人微微行礼,也转身离去。
这会儿只剩了谢迁尧与沈旭芸二人在屋内,沈旭芸没有发话看起来并不焦急,只是低头继续摆弄茶具。
谢迁尧倒也泰然处之,他在屋内轻轻踱步,环顾四周。这偏房虽小却物什齐全,谈不上雕梁画栋但在装饰上却别有一番细腻,远远不及官宦人家却也非布衣所能企及。
“谢公子,请坐。”沈旭芸轻轻端着茶杯直起身来,将那茶置于侧桌上。
谢迁尧闻言踱步过来,坐得倒是利落,他接过那盏茶,看了看沈旭芸:“沈小姐,你我二人应是第一次相见。”
“正是。”
“看孙掌柜的意思,您认得我,”谢迁尧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任这浓郁的茶味在味蕾间炸开,“沈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便直言了。谢公子,我看过你的那篇策论。”
谢迁尧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沈旭芸:“什么策论?”
“今年秋闱的那篇策论。”
沈旭芸明知谢迁尧的疑虑却不曾打算解释一二,只是接了下去。
“谢公子笔下的和田赋,废以人数之多寡为据,代之以收成而定。而于水利,你又在前人基础之上增添水报一制,完善的不仅是治水之策,更能使四海之内的汛情得以贯通……”
而谢迁尧也耐着性子听她分毫不差地阐述他秋闱策论之中一策一计。
待到沈旭芸说得差不多,谢迁尧方适时莞尔道:“难得竟有人会细看在下那笔烂字。那么也容在下多嘴一句,沈小姐从何看见这篇文章的?”
里屋茶香四溢,煮茶的柴火烧得旺,熏得人欲醉欲仙。窗前风铃随着徐徐微风叮铃作响,嵌着沈旭芸的声音。
“谢公子不妨一猜。”
谢迁尧换了个姿势,坐得松懈:“秋闱答卷,应是机密,沈家班似乎不止皇家戏班这般简单。”
沈旭芸轻轻摇头。
“那便是沈小姐个人了?”
沈旭芸抬眼看他,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谢迁尧手执瓷盖轻拨杯中浮于水面的茶叶,挑起细细波纹:“沈家有人在礼部当值?”
沈旭芸又摇头:“再猜。”
“那便是丞相。”一声脆响,谢迁尧将杯盖覆上茶杯。
“谢公子果真机敏过人,”沈旭芸赞叹道,“世人皆说丞相暴敛横财助纣为虐,如何说是他?”
谢迁尧神色淡然若水:“放眼朝堂,如今士族鼎立,丞相位极人臣却是当今三品之上唯一庶族出身。宏武年间贤相之名闻名天下,怎得先皇一去就变了性子?”
沈旭芸一时缄默,谢迁尧思索片刻后又补充:“诚然,伴君如伴虎。人人在这泥潭之中皆是一副面具,我也只是猜测。”
“不错,我与孟相有一些交情。寻您亦非我一人所愿。”沈旭芸这才开口道。
沈旭芸记得谢迁尧那篇策论的原稿。许是刻意而为,通篇字迹飘逸,排版更是毫无章法。与其说是一篇策论,更似她起草影人时的绘卷。
“那日有幸拜读谢公子的策论后,便想着能否有机缘相识一场。只恨这皇都人山人海谈何容易。”
她又看那窗外的朝阳升起后撒在窗边的树影婆娑:“谢公子,何其有幸。”
谢迁尧不紧不慢反驳:“那篇策论只是在下一时天马行空,这般纸上谈兵……”
“不,”沈旭芸打断他,语气不觉有些急促,“倘若这些都有机会可实现,改变的将不止是一城一隅,更是天下。”
谢迁尧轻轻将茶杯置下:“沈小姐,你生在衣食无忧的沈家班却能心怀苍生天下,实属难得。可谢某平生心愿,唯独善其身而已。这般抬举我,实在高看了。”
谢迁尧话里说得含蓄,看似自谦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其中谢绝之意不言而喻。沈旭芸还未曾更进一步,此人却已然在避之不及。
沈旭芸对谢迁尧的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
早些时候,沈旭芸就经由一些渠道探查过一二。棣州有个开遍江南各州的大贾世代行商家财万贯,主家正是姓谢。
这谢家老家主老来得子,面前这位,想来正是这棣州谢家的独子。他虽平和也好说话,但从衣着打扮到谈吐间,皆有一丝鲜明的巨贾风度。
谢家传到谢迁尧这一代是个独子,身后是巨大的家业,因而这人看起来随性,但遇到切实之事时,却分外谨慎。
沈旭芸只是愣一下便恢复如常,虽些许不甘心,此时也不宜将人逼急了,便只能作罢。
“情急之下,乱了些分寸,还请谢公子见谅。既是来了祥福楼,想来也是来听戏的。”
谢迁尧回答:“沈家腔天下闻名,自然是慕名而来。”
初秋的暖阳映射着几棵桂花树的树影,到了这会儿已然短了许多,沈旭芸缓缓开口道:“估摸着第一场就要结束了,这下一场,谢公子来选如何?”
谢迁尧眉头微挑:“这不妥吧。”
“无妨,就当……”沈旭芸将杯中最后沉于杯底的一点茶水一饮而尽,“与谢公子交个朋友。”
面对沈旭芸的直言谢迁尧竟也没拒绝,这人笑起来时,如浴春风。
谢迁尧起身同饮杯中茶水,权当回礼:“沈小姐眼界开阔,虽无缘共谋大业,谢某也愿意交这个朋友。”
目送谢迁尧往孙冕先前已备好的雅间方向去,沈旭芸方才转身下了楼。
悄沿着侧面的小阶梯入了一层通廊的后台,进门便见沈逑在角落侍弄她昨夜砍来的新竹,待到沈旭芸走近,沈逑方才瞧见她。
“这可是荃山的竹子?你这姑娘,一个姑娘家跑得这般远。”
沈旭芸低眼拾起一股细竹:“荃山后的竹子质地好,做挑杆最是顺手,爹不是也爱用荃山的竹子?”
沈逑满是老茧的手摩挲面前的影人:“你这姑娘,伶牙俐齿,懒得与你掰扯。”
沈旭芸放下手里的竹子,展眉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吧。”
“正是。准备开场了,我看这今日第二场……”
“就,《容妃醉酒》吧。”
沈逑满意地笑笑,抬手提醒幕后还在稀稀落落候着的众人注意过来:“诸位,器物备好,第二场,《容妃醉酒》!”
台前。
一声震响,大锣齐鸣,满楼灯灭,只留幕布通明。大厅内顷刻之间悄然无声,众看客屏息凝神,只待那俏皮影人现身。
沈逑立于幕后,指尖轻按喉结清清喉嗓,放声:“且看——”
话音未落,伴随着那影人出现,乐声奏起,第二场戏便正式开了场。
此戏所叙乃是太祖皇帝年轻时与容妃相识,二人相见如故私定终身,而容妃自幼体弱,在太祖皇帝在外征战之时,含着思念在一夜醉酒痛哭后长辞于世,待到太祖皇帝归来之时,却仅剩棺椁一副与落红满园。
台下寂静无声,众人只听鼓锣弦琴轮番上阵,沈逑戏腔雄赳赳,奏得君王万里征程,四海大捷。
沈旭芸行云流水般掌着挑杆,随着手中的容妃影人出现在幕布之上,她微微启唇。
“我自长江来……”
此音一出,全场哗然。
这二楼厢房的达官贵人们则先是一愣,随即起身来一哄而上,趴在雅间的栏杆上往那幕布上瞧:“这女子声音空灵清透,莫非……”
“沈小姐?”
楼下大厅此时也是喧闹不已。
“沈小姐竟为这第一场献音了!”
“天呐,不枉我长途跋涉入皇都,实乃不虚此行!”
沈旭芸余光能透过那幕布的缝隙,越过满场的沸腾,瞧见对面二楼的雅间。
而楼上的谢迁尧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沈旭芸看见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可他悬停在空中的手与迟迟不动的茶杯,却昭示了一切。
沈旭芸的音腔婉转悠长又柔至了一种病态,只一句便唱尽了容妃体弱多病又多愁善感的模样。
听得台下是喧哗一片,而沈逑只是悠然自得,接下来的嗓音更是厚重,幕后的乐人自是附和着将那鼓锣敲得更卖力。
帝妃相见,全场高潮。
这头的沈旭芸不由得有些莫名的愉悦,她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是得到了认可?可她从小就被周围人认可。
亦或是看客们的欢呼带来的欣喜?可她生在沈家班,见惯了看客们的夸耀赞美。
她仰头看向二楼时,谢迁尧则低头看向幕布,明知道谢浔应当看不见幕布后的自己,沈旭芸却分明有一种与之对视的错觉。
这场戏毕之时,沈逑念着老酒友有约便急急一走了之,而沈旭芸则坐在了他先前那位置准备接着削竹,一耳熟之音却从屋外传来。
“沈小姐可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