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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雾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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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目光看向前方,轻轻摇了摇头:
“我仅仅知道桃香苑的游廊连通着暮江客栈那片竹林,并不知晓胭脂铺中有道暗阁,想必是武陵让红雨设计的,稍后待我上去一看便知。”
几人一同来到那铺《辋川图》前,庾乐对玄都说:“师父,那日我仔细看过这铺壁画,画面完整且并无磨损痕迹,那么通往竹林的机关设在哪里呢?”
玄都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她,却转身向壁画对面的墙壁走去。
那面墙后,便是暮江客栈夜雨屋旁的竹林。
墙上凿有一个方形的凹槽,里面嵌着一尊用白玉雕刻而成的人像,高度大约有十五寸。
那人右手向上摊开,手心里是一盏红烛,正在燃烧着,蜡油点点滴落。
左手则曲着小臂,食指竖起,指向正上方。
“是王摩诘的雕像!”李司砚很快就认了出来。
玄都走上前去,握住雕像竖起食指的整个左手,稍稍用力,便轻易地改变了那只手的方向,使他的食指此时指向凹槽后方。
就在同一时刻,那面墙从距离凹槽右侧边缘三寸的地方分裂开来,墙壁中的雕像随之一起向左移动。
机关做得相当精妙,墙的底部擦过地面时没有任何声响。
随着墙壁逐渐移开,后面的竹林已经清晰可见了。
透过枝叶,漏过来点点微弱的灯光,如同暗夜中的星星。
殷简扒在墙边探头看向竹林中,好奇地问玄都:“大师,竹林里可有别的机关?”
听到这个称呼,玄都不由一笑:“郎君唤我玄都便好。
“林中确有机关。武陵为避免有人自客栈中进入竹林,继而发现这面墙的秘密,因此特命我布置了机关加以阻拦。”
庾乐瞬间感到庆幸:“还好我当时没有直接进去,不然可能都出不来了……”
“无妨,里面不过是些吓唬人的东西,并不会危及性命。”玄都补充道。
庾乐一下子脑补出一大堆恐怖的画面,没忍住打了个寒颤:“……那我就更庆幸了,比起被吓死,我更愿意被暗器扎死。”
说着蹭到李司砚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司砚抿唇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我在呢。待会儿要是窜出来什么东西,我就现场给你表演一个剑斩鬼怪。”
庾乐正弯腰笑,突然听见了脚步声,踩着竹叶从竹林彼端靠近。
“大家小心,林子里似乎有人过来了!”她赶紧提醒众人。
玄都侧耳静听,说:“诸位莫怕,听声音,应该是先前我做的稻草傀儡。”
语毕,她抽出刀走入了黑暗中。
两重脚步声相互交叠,在仅有些许微光的漆黑中显得格外诡异。
一声刀刺入什么东西的声音过后,脚步声只剩下一道,却变得急促起来。
玄都提着刀回来,神色略显慌张:“武陵来了。”
而后她让庾乐拿钥匙去开胭脂铺的门,自己则将雕像的手转回原位。
墙壁慢慢移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庾乐李司砚以及杨画三人迅速进入暗阁中躲藏起来,玄都则和殷简一起重新锁上门躲去了铺子附近,并将钥匙留在了锁眼中。
果然,那道墙壁再次被开启,一人走了进来。
但来人不是武陵,而是红雨。
玄都一见到她就即刻认出来了,霎时红了眼眶,站起身朝她跑了过去:“小雨!”
红雨听到这两个字后愣住了,原本呆滞的眼神显得更呆,就这么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玄都奔向她。
“小雨,我是阿姐啊,我是玄都,你还认得我吗?”玄都紧紧抱住她。
红雨默然良久,眼中忽然滴下泪来。
殷简见来的并非武陵后,已经打开铺子的门,叫了另外三人下来。
这时四人都站在台阶上看她们,见此情景,皆有些动容。
“阿姐……”红雨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哭声慢慢大了起来,“阿姐,你终于来了……”
殷简走下台阶对她们道:“二位娘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妨另寻别处,坐下来细说。”
随后,一行人跟着他来到一家铺子门前,庾乐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字再次陷入沉默。
“千杯少。”
游廊真小啊,缘分来了,躲都躲不开。
掌柜的见了他们很是欣喜,热情招呼道:“诶,又见面了,快里边请!”
他引着几人进了一个小间,跟着进来一位博士上了三壶酒。
“掌柜的,您这酒叫什么名字啊?”庾乐问。
“我这酒啊,叫逢知己!”
说罢,掌柜的哈哈大笑着出去了。
庾乐和李司砚一起目送着他走远,接着对视一眼。
眼神中是这样一句话:“这位老板也是穿过来的。”
因为“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是北宋欧阳修的诗。
玄都和红雨此时都已止住了哭,红雨述说了自己被武陵带来长安后发生的事情。
“那日武陵假称带我出去走走,将我引到一个僻静处后使用迷药令我昏迷,等我醒来时已经在一驾马车上了。
“而彼时武陵已易容成阿姐,说要带我去长安生活。
“后来他让我设计出了桃香苑,并在胭脂铺的顶梁之上设了一道暗阁,还要我制作一个能将人带上暗阁的机关。我问他缘由,他只说要我照做。他一直对我冷眼相待,我早已猜出他并非阿姐,也大概知晓他要做什么。
“但其实那道暗阁上并没有机关,机关在地板之下。”
众人俱是讶异,她接着道:
“建造桃香苑已然花费了大量银钱,他那时正在筹备建造暮江客栈,此举定是为掳人替他无偿做工。
“我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是我实在无法制出他想要的那种机关,只好将机关藏在地下。诸位可还记得那个能散出桃花花瓣的珠子?那便是使人在转瞬之间消失的关键。
“珠子触碰地面的刹那,会牵动地板下的机关,地面从而向下打开,令人坠入地下。
“地下的空间内放有离魂烟,坠落其中的百姓会立刻昏迷,吸入足量的迷烟后,便能自行走出桃香苑,从客栈后方的竹林中进入客栈。”
殷简问她:“红雨娘子,客栈临湖亭三楼上那间上着锁的屋子是作何用处的?”
“那里便是武陵制作离魂烟的地方。”
“小雨,那武陵现在何处?”玄都握住红雨的手,问。
红雨回道:“临湖亭中。”
几人坐了半天一口酒都没喝,临走前李司砚对掌柜的说:
“酒逢知己千杯少,老板,我们那三壶酒先别动,等我们回来跟你一块喝!”
一行人穿过那片竹林来到客栈,径直走向位于东北角的临湖亭。
有人正倚在栏杆边吟诗。
“宿雨乘轻屐,春寒著弊袍。开畦分白水,间柳发红桃。”
是王摩诘的《春园即事》。
“草际成棋,林端举桔槔。还持鹿皮几,日暮隐蓬蒿。”庾乐和李司砚一同接道。
那人颇为喜悦地转过身,正欲张口,看清来人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看这架势,怎么,都知道了?”
殷简抬了抬眉,抱起双臂:“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武陵仰头大笑,眸中隐隐闪着泪花,说:“走吧,前方带路。”
“带什么路?”庾乐很自然地反问。
“官衙呗,不然你们想请我去吃顿早饭?”他讥笑。
李司砚皱着眉不解道:“谁告诉你我们是官府的人了?”
武陵甚是诧异,抬起下巴指了指殷简:“你们不知道他是朝廷的暗探?”
被他指着的殷简默默躲到了杨画身后,杨画略显局促地笑着。
“小白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庾乐兴奋道,转念一想,“不过既然是暗探,他怎么知道的?”
殷简嘻嘻笑着站了出来,说:“因为之前和县尉一起带着一群捕手来这里探查过。”
庾乐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只有他们在这里查案,却不见官府的人了……
但她仍然有一事不明:“武陵,你不找点借口狡辩一下?”
他轻蔑一笑,伸手用力抹掉了快要落下来的泪:“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有什么好狡辩的。我早就该死了,这几年于我而言不过是偷来的时光。
“我以为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上天的恩赐,以为我能见到摩诘了。可是我忘了,我本就是个应该被杀死的罪犯,我凭什么奢求命运的眷顾。
“其实这是对我以自杀的方式来逃避罪责的,另一种形式的惩罚吧。可我偏偏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我已经过了我想过的生活,也许已经是命运的垂怜。只是我还是没能见到摩诘,不过我也认了,这是我罪有应得。”
庾乐和李司砚很好奇他们之前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便问:“你为什么要杀绯云娘子?”
“因为……几许原本不该有的情感。”他平静道。
殷简将他带去县廨之前真的请他吃了一顿早餐,就在千杯少酒铺里。
加上酒铺的掌柜,总共八人,一同举杯共饮。
即便是再坏的人,都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幡然醒悟,悔不该当初。
因为人性本来就是善良的。
命运会分给每个人一个太阳,它会指引归途,即便是在至暗的长夜中。
暮江客栈中的所有傀儡博士都被救出,杨画一一为他们施了针,并开了些补药帮助他们调养。
桃香苑与暮江客栈之间的通道也已被封死,这两座园子从今往后便会由玄都红雨一同经营管理。
她们重新招募了城中的百姓来做博士,院内依旧游人如织。
不同于以往的是,此前笼罩着在两座园子上空的阴云已经散去,如今只有阳光暖照,清风吹拂。
游廊的百姓失踪案已经告破,殷简接到密旨将要前往幽州,庾乐和李司砚恰好也要去奔赴大婚那晚在星空下的约定,去兖州寻找李太白,四人定好次日清晨一同出发。
这是庾乐来到盛唐的第五个清晨。
朝阳初升,四人逆着熹微的晨光,转身向前来送别的亲人们挥手作别,而后打马奔向远方。
马蹄扬起滚滚尘烟,繁华的长安城渐渐后退,隐没在微光中。
他们知道,前路还很长。
而在追寻理想的途中,只要有一匹马,一卷行囊,就能万里跋涉,行至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