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挽歌》络音同落

4、竹马

　　铜盆里的水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夕温稚嫩的双手浸在水里，搓洗着毛巾。
　　毛巾泡热后，取出来，拧干，然后递给玉儿姐姐。这就是她这三天来负责的任务。
　　父亲和她把郁明哥哥送到李府。马停在宅邸外，听见里面有哭声。一打听才知道李父病倒了。
　　李贤进京没带几个人。他本人病倒后，李府少了话事的人，照顾病人的事玉儿姐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于是夕温提议不如我们住下来照顾叔叔吧，夕父点点头同意了。
　　郁明自然是高兴的，他立刻扫出了东厢房，招待他们住进去。这几天，夕父忙着请大夫、抓药、煎药，她则负责敷毛巾、降温。
　　李父昏迷了数日，直到今晨才悠悠醒转。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儿子好端端的守在床头，手里端着一碗药，几乎老泪纵横。
　　夕温见过了李叔叔，然后和郁明、玉儿姐姐一起退出了房门，留父亲和李父叙旧。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头两位未语泪先流的父亲。

　　“夕小姐。”玉儿喊住了她，“您的发髻散了，让奴婢为你梳吧。”
　　夕温抚了抚头发，果然散了，松松垮垮地在头上晃悠。她乖巧地说：“好呀。”于是在走廊上坐了下来。
　　郁明抱臂看看她散乱的发髻，又看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小木梳的玉儿。笑道：“玉儿的手艺可好了，回头梳个更漂亮的。”
　　“不要。”夕温不知怎么的，就是想和他唱反调，“玉儿姐姐，我就要原来那个，要一模一样的。”
　　“好。”玉儿笑吟吟地应下，“我听夕小姐的。”
　　“你听听这话。”郁明揶揄，“玉儿，区区三天，你怎么就叛变了？”
　　他的语调太过于滑稽，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玉儿揉揉夕温的头，“照照镜子？”
　　夕温伸手抚摸着发髻，发丝整整齐齐，绳子扎得很紧。
　　“不用啦。”她摇头晃脑，“我相信姐姐的手艺。”
　　两人说话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夕恒之负手走了出来。他面色有些凝重，踌躇了片刻，一咬牙道：“郁明，明日一早，你父亲就启程返回豫章。接下来的半年，你就留在洛阳，和温儿一起上课。”
　　“什么？”
　　“什么？”
　　夕温和李郁明异口同声。
　　“剿匪责任重大，本就是戴罪立功的事，耽误不得。”夕恒之叹了口气。
　　“至于你，拜师礼还没行呢。”他半开玩笑说道。
　　李郁明由忧转喜，又由喜转忧，神色变幻多次，最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喊了一句：“师父！”
　　屋内传来了李贤的笑声，夹杂着几声咳嗽。
　　李郁明膝盖一转，跪着面向屋门，重重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不能和父亲一同返回豫章，望父亲保重身体，善自珍重。”
　　“好好和师父学习你最爱的兵法。”李贤虚弱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别担心，玉儿会照顾我的。”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长夏门外人流如织，挑担的，推独轮车的，牵小孩的，来来往往。
　　夕温一行人排成一排，围绕着中央的马车。车夫握紧了缰绳，随时准备出发，启程回豫章。
　　李贤掀起车帘，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气色好了很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请回吧。”李贤拱手作揖。
　　“不目送着贤弟离开，我怎么安心呢。”夕恒之笑笑，“勿推辞。”
　　李贤点点头。他的目光移到了儿子身上，郁明上前一步。
　　“好好听师父话，好好照顾妹妹。”
　　郁明应下了：“父亲请放心，孩儿一定谨记。”
　　李贤满意地捻了捻胡须，放下了车帘。
　　“走吧。”他说。
　　于是车夫一扬鞭，马鞭落在马身上重重一响，两匹马嘶鸣着迈开了步伐。
　　尘土飞扬，马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道路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许瑶水在刺绣。
　　今儿天好，院子里亮堂，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
　　她的丈夫和女儿，这几天都不在家。前几天是打猎去了，后来又说有个朋友病倒了需要照顾。她是蜀人，对丈夫过去的朋友不甚了解，于是没有出面，倒也落得几天清闲。
　　夕恒之刚当上将军的那几年，有一年冬天奉命讨伐濮部国，从蜀郡过。她当时被派去给军队送棉衣，见一个男人衣衫褴褛坐在树下，心生怜惜，便把随身带的暖炉塞给了他。
　　男人抬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衍生出了后来无数的故事。
　　忆及往事，许瑶水面露微笑，手中的刺绣不知不觉停了。
　　日头高，投在她身上上光影斑驳。她看了眼地上的影子，影子已经不长了，丈夫和女儿该回家了。
　　正这么想着，院子外就响起了女儿清亮的嗓音：“郁明哥哥，这座宅子就是我家了。”
　　怎么？有客人来吗？她放下了绣品。
　　行至门口，打开门栓，丈夫高高抬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见状夕恒之放下准备敲门的手，笑着招呼：“郁明，来见过师娘。”
　　她低头，看见丈夫左手牵着女儿，右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生的俊俏，令人心生欢喜。
　　男孩大大方方地喊了她：“师娘好。”
　　一股暖意涌上了心头。说是丈夫收了个徒弟，这一瞬间她更觉得像是自己多了个孩子。
　　“哎。多可爱的孩子啊。”她牵过男孩的另一只手，“快进来坐坐。”
　　闻言夕温委屈：“娘都不牵我的手了。”
　　郁明听了这话，装作诚恳的语气道：“可以牵的，不过我们得围成一个圆。”
　　这孩子，真是古灵精怪的。许瑶水听完笑了很久，一转头，看见丈夫也在笑。联想到前几天夕恒之说有朋友病倒了的消息，她略加思索，这个孩子应该就是那位朋友的儿子了。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来会住多久。
　　四个人前前后后进了门。
　　夕府不大，但是有个很大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现在还是春天，没到荷花开的季节，夏天来的时候，满院子荷花的清香，十分怡人。
　　“那边是东厢房，屋子还没收拾出来，这几天你先和温儿一起住。”许瑶水道，“她的屋子有两个相邻的房间，你睡她隔壁。”
　　“听师娘的。”李郁明乖巧地回答。
　　许瑶水拍拍他的小手：“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要的，都和师娘说。要是有哪里不开心了，也和师娘说。”
　　言罢，她把郁明的手交到了女儿手里：“带哥哥去看看屋子。要有礼貌。”
　　郁明有点害羞地缩回手，但是被夕温一把抓住了。
　　阳光倾泻下来，照着院子里的人。春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夕温拉着郁明，一路兴奋地介绍，郁明也好奇地张望着四周，阳光拉长了两个孩子的影子，两道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