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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打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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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那里!”
女孩清脆的声音掠过林间。
那是一个红色衣裳的女孩,骑在一匹白色的幼马上。柔软的发丝绾成总角,细碎的额发散落下来,一双杏眼圆润明亮。
策马行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眉眼凌厉,嘴唇上方冒出了细密的胡茬。闻言他双指一夹,抽出箭囊里的一支羽箭,挽弓,搭箭,瞄准了女孩手指指向的白色兔子。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
羽箭的金属尖端撕裂了林间的风,直直射入了白兔的咽喉。
一击毙命。
兔子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草丛里,不再动弹了。
他扯紧缰绳,勒住了马,轻轻吁了一声。
夕恒之拾起木棍,拨弄了一下火堆。
枯枝败叶间涌进了空气,火舌舔舐过泛黄的叶片和干枯的树枝,烧得更旺,更高。
他的手里还捏着两枚打火石,方才他就是用这两枚打火石点燃了枯叶堆。常年的军旅生涯使他习惯了这种古老的生火方式。火折子会用完,火绒会打湿,但是打火石是坚硬的、不动如山的。
就像他的人一样。
夕温坐在火堆的另一头,她抱着逐渐冰冷的白兔,默不作声。夕恒之知道他的女儿是个矛盾的孩子,她会为猎物的中箭欢呼雀跃,也会为猎物的死去黯然神伤。
“温儿,你负责剥皮。”他摸出刀鞘里的短刀,扔了过去。刀身在火光中一闪,斜插入泥土。
刀柄在离夕温一步之遥的位置,轻颤。
夕温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她从小到大都很乖巧温顺,像极了她的母亲。此时此刻,纵使面露难过,她依然拔起了短刀,开始认真处理兔子。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紧咬嘴唇。刀划破了兔子的腹部。
夕恒之一错不错地望着女儿。下刀的位置错了。他想,却没有说出来。这是一个过程,女儿做出第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慢慢来,他们还有时间。
他希望她能变得坚强,却又希望这个过程能漫长一点。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九皋山风景秀丽,百兽奔走,适合打猎。
他们是前几日骑马来到九皋山的,来时春光灿烂,山上山下开满了映山红。夕温摘了很多,说要做蜜饯吃,可惜放在袋子里很快就腐坏了,她只能伤心地丢掉。
父亲常年在外领兵,抵御侵略,很少着家。这次回京述职,陛下破天荒允许父亲在家呆小半个月。夕温开心坏了,整天围着父亲转悠。
“父亲有想做的事吗?温儿可以一起吗?”
所以当父亲提出不如父女俩去九皋山打猎吧,夕温很高兴地同意了。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夕温紧紧攥着烤兔子的木棍,呆呆地想。
追逐兔子的快乐,和抱起兔子尚且温热的小小躯体时的难过,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沾满双手的淋淋鲜血。
火在噼里啪啦地烧着,热浪一阵一阵涌了上来。她握着滚烫的木棍,忽然很想哭一场。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开口了。一贯温和的语调,里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儿长大后,想做什么?”父亲问。
闻言,夕温生生止住了哭泣的冲动。茫然抬头。
父亲没有复述方才的话,只是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她。火光跳跃在父亲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摇曳在父亲安静的眼睛里。
于是夕温知道,这个问题她必须认真回答。一如过去无数次父亲考校她功课一样。
“温儿…想和父亲母亲在一起…”她迟疑不决地回答。
她边回答,边观察父亲的神色。父亲神色未动,只是在她说完后,轻轻摇了摇头。
从小到大,她最害怕父亲摇头。她喜欢父亲的严厉,又畏惧着父亲的失望。她知道自己答错了,即使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个答案明显是不能让父亲满意的。
“温儿不知。”她鼻尖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正当她抬手擦眼泪的时候,头顶忽然落下了父亲轻柔的抚摸。她怔了怔,父亲很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更别说她刚刚回答的很失败。她很不解父亲的反应,但父亲只是沉默着,没有解释给她听。
“父亲…”她嗫嚅道。
“温儿知道洛阳在哪个方向吗?”父亲突然开口。
此时天色渐晚,夜色温柔笼罩了这座美丽的山峰。星空在头顶闪烁,火光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夕温不明所以,但还是寻着星子的方向望了过去。视野尽头群山连绵,望不见洛阳的灯火。
“父亲是希望女儿永远不忘记洛阳吗?”夕温懵懂。
“不对。”父亲说。他站起来,把夕温抱起来,举过头顶。透过重重枝丫,能望见山下的村落,炊烟袅袅,农人荷锄归家。
“你以后要保护这些人。”父亲轻轻地说。
四下寂静无声,夜风吹过林梢,隐约夹杂着村庄中此起彼落的喧嚣。
李郁明一掀衣摆,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院子。
这是李府在洛阳的一处宅邸,规模不大,院子设计的倒很精巧。置有假山流水,草木花卉,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可惜李郁明无暇欣赏。
李父这次进京有两个目的,一是陛下圣谕,二是让他拜夕恒之夕大将军为师。
故来到洛阳后,父亲和他分头行动。父亲立刻进宫面圣,他则去拜访了夕府。
可惜天不遂人愿。夕大将军几天前带夕小姐去九皋山打猎了,至今未归。
夕将军归期未定,父亲却明日就要启程赶回豫章了。李郁明心中焦急,然而毫无办法。
他在院子中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马棚。马棚中,三匹马在低头吃草,一匹是他骑的长虹,其余两匹是给父亲拉车的马。
他伸手抚摸马鬓,黑马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他今年十岁,已经养了这匹马三年,他们像兄弟朋友一样亲近。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负责给长虹挑水、运饲料。他人小,力气也小,最开始只能分多次挑,可他心里很快活。
豫章人杰地灵,人们多爱读诗文。他偏不,他偏爱兵法军事。父亲告诉他此番进京会带他拜访夕将军时,他别提多开心了,一路上骑着快马,想着见到将军要如何如何。
当时的马蹄哒哒哒,敲在此刻他空荡荡的心房上。
难道此次远道而来,迎接他的是空手而归吗?
他不甘心。
他从来都是个不甘心的孩子。
抚摸马鬓的手移到了缰绳上,他用力一拉,马低低地鸣了一声。
一个疯狂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马上又被理智制止了下去。
去九皋山找他们?
九皋山苍茫无际,去哪里找?遇上猛兽了怎么办?万一路上错过了怎么办?
可这个念头,压下去了又弹起来,压下去了又弹起来。幽幽地缠绕着他,无处可逃。
回过神时,他已经打开了马厩。长虹疑惑地望着它的小主人。
“走。我们去九皋山。”他低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