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记》踪芳流音

25、第 25 章

　　端王从南宫藜的小院儿中出来，经过外间的宴客大厅，站定了一下。虽然这里的宾客没能在里间就座，但此处依然布置的雕梁画栋，菜肴制作精心美味，丝毫不见轻慢之态。

　　这就是南宫岳很厉害且能服众的地方，他让两个儿子都在外间陪同，就是让在此处用餐的宾客明白：虽然身份上有差别要隔间而坐，但是南宫家对待每一位宾客的态度是没有差别的，都是同样的诚意满满。

　　作为端王这样的上位者而言，从小就生长在对他们阿谀奉承的环境中。有时候观察一个人的品行，不是从他们对待上位者的态度，而是要看他在自己得意之时，是如何与自己身份等同甚至身份略逊于自己的人相处的。此时这个人的品行，才是最真实的展现。所为宠辱不惊，概莫如此。

　　今天南宫岳还有一点让端王觉得他做的很聪明，就是他没有趁此机会，将两个儿子引荐给京中使者和雄州重要官员，他没有给两儿子提供在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多数人在身份地位提升之后，都容易膨胀，用尽方法考虑“我”要如何使家族的富贵绵延，而南宫岳的态度却是很明显的，要让下一辈靠自己的能力使家族更加振兴。这样的傲骨，值得人称赞。

　　如果今日南宫岳让两个儿子进到里间去敬酒，在座的所有人都会面上微笑和煦的捧这个场，但是心里，却未免会产生一些不屑。若真那般做，这个新晋定安伯，就有点儿太沉不住气了。

　　莫风轻声来到端王身后，耳语了几句，“王爷，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宣旨之后，南宫家旗下的所有酒楼仍然是按此前说的因南宫岳的寿辰所有酒水免费，并未大肆庆祝受封伯位之事”

　　“但是酒楼的几位掌柜也向食客们说了，因为京中来宣旨的使者很喜欢宴席上的一道山药核桃酥，所以今日每桌可以免费加一道这个菜”。

　　端王闻言勾了勾唇，当今圣上好猜忌，每次派使者去地方宣旨都会一面叮嘱使者观察接旨之人的表现，一面也担心使者被接旨之人收买，回来禀报不实的信息给他。

　　南宫家今日的宴席上，珍贵的菜色不知凡几，酒楼中却独独流传出黄公公对一道朴素的山药核桃酥青睐有加，那是有其用意的。

　　山药与核桃都是雄州的特产，并不珍贵。南宫岳此举是要变相的在民间为宣旨使者树立亲民接地气的形象，用这样婉转的方式讨好了黄公公，他回去之后又怎么会不卖力的在圣上面前替南宫岳说好话？

　　再来酒楼中的掌柜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却提到了“京中来宣旨的使者”，如此提及，闻言者谁还不得好奇的打听一句：所宣的是何旨？南宫家接到了什么样的旨意？

　　相信，明日雄州城的大街小巷就会流传出雄州城出了一个定安伯的美谈。从别人之口流传出来的，一定比自卖自夸更让人信服且不会引起众人反感。南宫岳不愧是富甲一方的商业霸主，他对人们思维方式的掌握很是精准。

　　端王如此尽力的扶持南宫家，自然是因为喜爱南宫藜，想娶她为王妃。但若南宫家是一个扶不起的家族，此后不免会有许多让他头疼的事情需要自己出面善后。

　　就像他们这几个兄弟，虽然都没有娶正式的王妃，但是他四哥康王却是有了名的喜欢搜集美女。此前就有康王一名爱妾的哥哥仗势行凶，将人打残了的事情发生。

　　父皇因为这个事情，很是厌弃了康王一阵子，那段时间康王不得不龟缩在自己府里，鲜少出来见人。很是丢了身为皇子的脸面，这个事情也将成为康王在朝堂上的一个污点。

　　他辛延庭，可以低调，但绝不会将自己至于如此被动之地，更不会龟缩。

　　再观现在南宫府的宴客大厅内，宾客们都是言笑晏晏，氛围热闹却不高调，南宫家的族人面上喜悦却不张扬，可见平时家规之严谨。端王暗暗点了点头，这样的岳家是每个皇子都梦寐以求的，他很幸运。

　　端王又抬眼打量南宫藜的两个叔叔--南宫凯与南宫赫。南宫凯样貌颇似南宫岳，高大英武，长长的浓眉深入鬓间，眼睛炯炯有神，嗓音也很洪亮。

　　此时他正和一个同龄之人推杯换盏，从言语上听出来，那是一位特意从外地赶来贺寿的商人。

　　那商人明显有些喝高了，一不小心将杯中之酒洒了一大块在南宫凯的衣袍上，酒桌上有一瞬间的凝滞，南宫家刚刚受皇上亲封，谁都有些忌惮。估计是担心南宫凯动怒，那商人连忙赔不是，想动手去擦那酒印子，手却尴尬的抬在半空中。

　　南宫凯却哈哈大笑两声，直言“无碍”、“无碍”，还在众人面前回忆起两人此前在别处一起喝并大醉的情景，直到将那人的尴尬之色彻底缓解，南宫凯才告恼的去敬下一桌宾客。

　　如此行事，不但那商人心里熨帖，在座的其他人也会看在眼里。人都说酒品看人品，各商家见南宫家这般处事，不骄不躁，更会坚定了与南宫家长期合作的信心。

　　南宫岳的两个儿子在不同酒桌间敬着酒，他的三儿子南宫赫可能是肖似其母，长相更为斯文俊秀一些。今日着了一袭翠竹文的天青色儒衫，远处一看更像是一位文士。

　　南宫赫喝酒的方式与他二哥大开大合的方式明显不同，他只端着一个酒盅，却轻易不入口。在干杯之前会耐心的听敬酒之人说话，他也会趁着举杯的时间让对方将自己的意思清楚领会之后，才喝下那杯酒，颇有点儿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味道。

　　此刻与他敬酒的一看便是一位商场中的老手，头发已经花白，很懂得说话之道。他并不大肆的吹捧让人厌烦，而是趁着今日南宫家的春风，将上次与南宫赫在生意上合作的细节再次提起，并向同桌上的其他人一通夸耀南宫赫的表现，大有江山代有才人出，南宫赫以后必有大作为的的夸赞。

　　南宫赫那边，面对商界中老前辈的夸赞，并没有表现出骄傲自负的神色，却也丝毫不露怯。

　　你与我说上次合作一事，我也只针对上次之事，绝不多提。

　　言语间却将上次合作成功的功劳大大推给了这位老前辈，在座的都是商界中互通有无的大商贾。得到了合作之人的认可，就等于为自己开通了下一次合作的渠道。

　　对方真诚的来给南宫老爷子贺寿，南宫赫也诚意满满的给对方面子。端王笑了笑，南宫赫虽然年轻，但做事老练圆滑，他的举止言行倒是很适合在官场上行走。

　　看完了未来两位岳家叔父的表现，端王安下了一颗心，这样的两个人，应该不会有太糊涂的表现。

　　端王有些闲庭信步的走向设在最里面的宴客厅，经过中间的游廊时，看到南宫家的老管家亲自领着小厮将几个不起眼的木箱子搬到等在二门处的一辆青蓬马车上。

　　老管家看到端王后马上过来拜见，瞧出端王眼中的疑问，老管家恭敬的答道：“禀王爷，黄公公远道而来，老爷吩咐我们准备几箱雄州土仪让公公带回去，也是一份心意”

　　端王看看那几个箱子，确实普通的可以称之为粗制，乘装一些当地的土仪再适合不过。只是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端王盯了一息，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南宫岳的做法。黄公公在父皇跟前行走了多年，其心思通透自是非同一般。此前对他们几个皇子的态度都是不远不近，估计也有观望的意思在。

　　南宫岳的做法虽是他自己决定的，却也代表了端王的态度。端王未来雄州之前，只想着埋头做事，为朝廷尽一份心力，从来不会刻意去结交这些在父皇身边能说得上话之人。不是他不积极进取，而是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想得到的。

　　来了雄州之后遇到了南宫藜，让他第一次想要费尽心思的争取一个人、守护一个人，也让他心甘情愿的接触这些他以前看的清楚，却不愿参与的灰暗之事。

　　刚才碰触南宫藜脸庞的温热，仿佛还留在自己掌心，为了她做出一些转变，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两个时辰之后，黄公公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喝着醒酒茶，回忆今日之事。

　　端王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被定王欺负也咬着牙，不向皇上告状。小小的人儿，有时候让旁观者看着都心疼。

　　后来越大越能看出他心思通透做事沉稳，但言辞却依然很少，仿佛谁都走不近他的身边。

　　这次皇上派自己来雄州宣旨，却明显能感觉到端王的转变，整个人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眼中也不再是平淡无波，隐隐泛着雄心和霸气。

　　虽然不知道端王的转变因何而来，但是黄公公很欣慰看到这样的端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在刚进宫还是洒扫处的小太监时，有一次因为将水不小心泼在了一个大太监脚上，险些被他们打死，生死攸关之际，是那个尊贵却温和的人救了他。

　　这些年他在宫中一步步如履薄冰的混到了皇上的跟前，如今在宫中也算是得脸之人。巴结他的皇子不是没有，他却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一方面是为了赢得皇上的信任。另一方面，他深知只要太子不糊涂犯大错，皇上是不会废掉嫡出正统的。

　　如今她的另一个儿子想改变自己，有雄心去做一番大业，他很为自己的恩人感到高兴。

　　黄公公让随行的小太监将那几箱土仪拿到自己的马车中来，打开箱子，上面都是一些山药、核桃还有南宫家自己种植的草药。再往下面翻去，不出所料，是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每一个都足有百两。

　　黄公公看了会儿，将盖子盖上，吩咐车外等着的小太监，“即是一些土仪，直接拿回府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