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佰相》小满老豆

12、第 12 章 寄

　　小时候，村里唯一的小店，除了方便村民购置生活用品外，它还承担联络乡外游子的作用，打记忆起，它先是村里收寄信件的集散地，在邮寄书信为主流联系方式的年代，路过小店时经常听到店老板说谁家来信了，后店里装上了有线电话，于是邮寄信件慢慢减少了，过了千禧龙年，邮寄书信慢慢退出历史舞台。随着无线通讯科技的广泛运用，有线电话只残留部分场合使用，而在书信几乎绝迹于现代生活，将时光倒流至八九十年代，邮寄书信是人们最常见的联络方式，也是人们交流感情的主要渠道。小时候，经常看到邮政工人骑着二八大杠背着贴有“中国邮政”的类似军旅人士的包，1999年文艺电影《那山那人那狗》，较深刻的反映出那时代传递信件的真实面貌，尤其反映出国内的大部分偏远地区，邮寄书信是多么的不容易。尽管书信联络的方式已远，但是在车马慢的时代，人们普遍很看重邮寄书信，毕竟彼此书信一个来回短则七天以上，长则个把月，更为重要的是，自己手写的书信内容可比今日即时通讯有温度多了。

　　上世纪，邮寄书信尚是件常见之事，可想而知，在百年前的清代乃至更远的唐宋时期，作为人与人之间维系情感的重要沟通渠道，它定是发挥过无与伦比的作用。随着通讯科技发展进步，书信早已远去不再重现，有过写信经历的人，已是不惑之年，同比今日即时通讯手段而言，书信是有温度的，以前的人们收信前会有期待，因为很多信的尾句会有期待回信的话语，拆开信封后会急切的细看信中所述，看完后还要准备回信等，可见写信是深思熟虑的情感表达，尽管今日的沟通联系方式方便快捷，但它俨然已不再蕴含丰富的情感，不再承载人性里温暖的那些期待感。放至古典时期，远距离出行依靠船和马车的年代，政府公文可以通过八百里加急传达，而非官方远距离的沟通联络，大概率只能依托书信，唐代诗人张籍曾写到“欲作家书意万重”，可见当时书信的重要性，它也是古代人们情感交流的重要载体，因而文人墨客的诗词作品，多有邮寄书信来呈现的。

　　邮，是传递文书的驿站，上世纪的邮局便是相当于古代的驿站，人们寄信都是邮局实现的，随着时代发展进步，邮局不再寄信而演变成邮递公司了，寄的本义本是托付、委托之意，故邮寄之意即说委托邮局或驿站传递文书或信件。寄还可引申有依附、客居、放置、赠与等义，如居住在他人屋檐下谓之寄人篱下，魏文帝有人生感悟的名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寄”表明人只是放置在世上的，不应该那么多忧虑，现在不快乐，一点也不妨碍岁月的快速流逝。书信往来时也多用寄，如宋代才女词人李清照写到“云中谁寄锦书来”，在这位才女用“寄锦书”作词前，晏几道预感日后无法与钟情的女子再入温柔乡后，伤心的写到“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诗词文学大放异彩的时候，在邮寄信件里创作诗词便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李白收到好友王昌龄被贬湖南龙标县时，写到“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唐代诗人韦应物与好友离别很久后，听闻好友欲来探望，于是创作名篇《寄李儋元锡》，刻画出他急切期待朋友来访的心情，唐末五代诗人张泌与倾心女子离别后甚是想念，于是通过梦境的形式创作《寄人》诗一首，表明自己的心迹，居住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人亦是通过书信往来，因此可见识到宋代文学家黄庭坚的名篇《寄黄几复》。

　　《寄李儋元锡》是唐代著名诗人韦应物的代表作，也是体现作者思想境界的佳作，其颈联备受后世的激赏，宋代名臣范仲淹称之为仁者之言，杰出思想家朱熹称其贤矣。韦应物出身唐代名门望族，据史书记载，他家族自汉及唐，代有杰出人物，衣冠鼎盛，在历史上素有京兆韦氏的说法，是古典中国时期以关中地区为郡望的士族，他的家族为关中地区望族之首，单是近三百年的李唐王朝，韦氏就先后诞生了近二十位宰相，可见韦应物自出生开始，便已经决定了将来成为官宦人物，按今日的说法，他是唐代根红苗正的典型代表。唐玄宗时期，他以门荫子弟的身份进入宫廷，成为皇帝身边的侍卫，同时进入太学读书，名门望族子弟成为皇帝身边的侍卫并不只是流行于唐代，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其父纳兰明珠为康熙朝的大学士）就曾成为康熙皇帝的御前侍卫，换作今日，其实任何国度的领导人卫队想必都是从名门望族子弟中挑选，因为他们不会拿自己整个家族前途命运当儿戏，更何况成为御前侍卫，极有可能很快得到仕途上的奖励，清朝乾隆皇帝的宠臣和珅便是由三等侍卫起家飞黄腾达的。在政治上的成就，韦应物的表现并不突出，仕途止步于苏州刺史之职，故他有韦苏州的称呼，但他是京兆韦氏在诗词领域成就最大的一位，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曾孙韦庄同样在诗词方面颇有建树。

　　《寄李儋元锡》
　　（唐）韦应物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从诗题可知，此诗是作者寄赠给好友李儋和元锡的，因此首联“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先从叙别开始，写到自去年分别以来已经过了一年，以花里逢别起，有欣然回忆曾经美好的意味，以花开又一年作比衬，表示时光流逝的很快，流露出离别后境况不佳的感慨。颔联“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描写出作者的烦忧，世事茫茫，这或是很多中年人都容易有的感慨，中年人能够深刻的理解到，世间之事能掌控的寥寥无几，徒生人生难自料的哀叹，在这里作者想要表达的是，自己在朝廷上的前途命运不可预料，刚成年的韦应物正好遇到安史之乱，该乱局打乱了韦应物的仕途走向，人到中年又经历了将李唐再次拖入沼泽的泾原兵变。战乱影响的不只是让基层老百姓流离失所，对官宦之人也影响深远，中年时期的杜甫就深受安史之乱影响，然而就是在战乱的背景下，诗人们创作了颇具超高思想境界的作品。好比韦应物这首诗的颈联，“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直接抒发了他因多病而想归隐田园的内心矛盾，但是看到治下辖区有百姓流离失所，自叹未能尽心尽责，拿国家俸禄而未安定庶民而感到惭愧，表现出作者不能因为自己多病而辞官一走了之，充分显示出他想要安定庶民而恪尽职守的夙愿。颈联深受传统士大夫赞扬，这好比向朋友述说的罪己宣言，也是韦应物经世济民思想的一种体现，或许这首诗最值得现代人深刻记忆的是“世事茫茫难自料”，因为这句反映了大多数人的无奈哀叹的心境，但是真正体现这首诗超高境界，彰显韦应物思想品格的是“邑有流亡愧俸钱”。

　　士大夫阶层中人，表示愧对领取国家俸禄的官员，历来凤毛麟角，古往今来的当官之人，总是梦想升官发财，人们崇尚的两袖清风为官之道，只是理想化的境界，遑论表示自己愧对国家的俸禄，则是亿万人群中挑一，无论韦应物是否真有如此的赤诚之心，能通过诗作表现出来，已经在思想品质上胜过千千万万的食俸之人。尾联“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是作者收到好友托人问候及得知他们将要过来探望后，写下这首诗回赠给朋友的，表示盼望他们的到来已经很久了，表达出期待与友人再逢的思念之情。全诗起于别离终于相约，体现出作者与李儋和元锡深厚的真挚友情，也充分反映出作者具备超高的思想境界和深刻的社会体验，诗作的韵味内涵描写的细腻撩人，创作章法严密，对仗也较为工整，表达出的情感委婉动人，自是不可不细细品味的七律佳作名篇。

　　收到好友托人带来的闻讯，唐代诗人韦应物写下名篇《寄李儋元锡》，宋代著名文学家黄庭坚，获悉少年交好的朋友黄几复在岭南之地深感怀才不遇时，为安抚好友的情绪，于是寄赠诗《寄黄几复》给予，成为名篇流传于世，这首诗因其颔联而名扬天下。尽管黄庭坚是宋代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不过现代人较少品读到他的诗句，江西诗派作为影响一时的文学宗派，犹如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很多文学流派，同样因为缺乏响彻古今的名作而逐渐湮没在历史洪流当中，历史上的宋诗在产量上远多于唐诗，然而在质量上却较少与之比肩，而黄庭坚的这首名作，是能与唐诗相媲美的一首七律佳作。我们习惯上将唐宋时期的诗词称为唐诗和宋词，而较少称呼宋诗，是因为一代文学有一代的特色，唐代以诗著称，而宋代以词著称。《寄黄几复》无疑是黄庭坚的名作，因其诗中颇有意境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而让人们知晓有这么一位开宗立派的文学家，黄庭坚不仅在诗词上颇有建树，可能人们熟悉黄庭坚并非他的诗词，而是他精湛的书法作品，毕竟中国书法史上有他浓厚的一笔。

　　《寄黄几复》
　　（宋 ）黄庭坚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黄庭坚寄赠此诗时，黄庭坚在北方任职，而好友黄几复在当时称为蛮荒之地的岭南，诗中首句“我居北海君南海”即缘于此，想念朋友时，欲托鸿雁传书却不能送达，诗的首联说明作者及好友分隔在天南地北，即使想要鸿雁传书都无法实现，据说鸿雁南飞飞不过衡阳，遑论飞到更南的岭南了，此处引用了大雁南飞至衡阳而止的典故。颔联回忆了他们曾经在春风下观赏桃李的场景，共饮美酒，然而江湖路远，一别后已经超过十余年，经常在秋思时分会想念着对方，这首诗因“颔联”表达的意境令人着迷，一南一北的好友，现如今各自漂泊江湖，每逢夜雨时分，孤独灯下，颇有思念之绪，从中可以看到他们少年时期培养出来的情感，对黄庭坚的影响之深刻，若非情到浓时，黄庭坚将难出此言。九百多年后，读者能欣赏到此诗表明，古人们分隔两地尚可书信往来，而今天的人们，离别之后早些时候还能互通信息，随之时间流逝，分隔久远，彼此话题无从开启，能够联系彼此的通讯渠道开始荒废，若无特意安排，极有可能是不会再见，有些时候能够邮寄书信有温度的联系彼此，不失为人生中的快意之事。

　　家徒四壁是我们所熟悉的成语，其颈联中“持家但有四立壁”便是这成语的变体，古代人有三折肱而为良医的说法，故颈联后半句“治病不蕲三折肱”说明作者但愿黄几复不要纠结于清正廉洁，过于把精力投入到治病和读书上面，也要经营好自己的安乐居所，言外之意是说朋友有经世治国的才能，却得不到重用，反而落得岭南小地方任职。尾联“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想到头发已白，仍然像以前好学不倦，却还只是边陲之地的一个官员，后半句是作为朋友黄几复的映衬之句，从而突显此诗为朋友鸣不平之意，进而表达出作者对友人怀才不遇的不平与愤慨之情，对朋友有才却未受重用的境遇深感惋惜。此诗所表现出来的情感真挚感人，想必会感动到收信的黄几复，尤其是颔联“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被誉为奇语，有化臭腐为神奇之功效，的确也因这两句，使得这首诗喜受后世的吟咏。

　　韦应物和黄庭坚的寄诗，所寄的对象都是明确的人，这也是古人创作寄诗的基本要求，然而唐末五代著名诗人张泌的七言绝句《寄人》却采用“人”代替了真实的具体对象，是作者与有情人离别后的创作的寄怀诗。这首诗的寄赠对象采用虚化的形式呈现，自是有情人收到此诗自会心神领会，借此隐晦的表达出自己心里想要说的话，这也是古代常有的事情，文人喜欢拐弯抹角的方式，也是汉语言中避免直白话引发尴尬的精髓所在。据记载，诗人张泌曾经与一位女子热恋相爱，后来不知何故分道扬镳了，但是诗人却对这位女子念念不忘，此诗便是依据此经历而写的七言绝句，作者用梦境的形式委婉的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情。

　　《寄人》
　　（唐 ）张泌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诗的首句“别梦依依到谢家”表明，作者从叙述梦境开始，诗句中“谢家”代指闺中女子，因晋代谢道韫和唐朝谢秋娘等有盛名，故文人将谢家代指闺中的优秀女子。诗人在进入梦境后觉得自己飘荡进入到女子的家里，以托梦的形式表示作者很想去人家那里，接下来“小廊回合曲阑斜” 说梦境中女子家里的环境很熟悉，四面的回廊，曲折的栏杆，恰似作者内心十分曲折而又幽怨悱恻的情愫，因为他们曾经在回栏杆廊下出双入对。后两句“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说只有天上的春月最是多情，还为离人照耀着庭院的落花，说明两人曾经在院子里暗许情意海誓山盟，但是不幸的是，再访此地已物是人非，人去院空，韶华如洗，只有多情的明月还在为我们照耀着落花。

　　有时候隐晦的话语，不仅仅避免尴尬，更是为彼此都有台阶可下，或许是因为在社会氛围的藩篱之下，作者不方便直截了当的倾述衷肠，只好借助诗中的梦境，曲折又隐约地加以表达，希望那位念念不忘的女子能够明白他的心意。现实生活中，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人生常态，既然和作者分离了，再温暖的诗句也难以融化人家已经对作者“冰冻”的心，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泰半出现于文学领域的美好向往，因此文学中向来歌咏美好的爱情故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正因为郎有情妾无意，作者才能迸发出这么幽婉动人的诗句。古代文人留下来的这些描绘深情厚谊的经典诗篇，人们需要隐晦的表达情感时，可引用这些典故妙语，可有效的省去白话文的长篇大论，尤其青春时期写情书，更适合引经据典，可达到事半功倍的目的，而且还可以含蓄委婉，可鲜明的表达自己的属意，亦可富有艺术效果。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在车马慢悠悠的古代，寄赠诗篇应是比较常见的话题，此上三首作品可谓是寄赠诗的代表之作。韦应物的《寄李儋元锡》不仅蕴含了深厚友情，还充分呈现出他令后世赞赏的思想品质，而且其名句“世事茫茫难自料”亦有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黄庭坚的《寄黄几复》，让人们记住奇语“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有时候我们甚至不懂这奇语的真正意思，但就是觉得它很有韵味。张泌的《寄人》，其背后是令人感伤的爱情故事，古来多情自是被无情恼，多情的张泌碰到了无情的她后，同样会苦恼，在社会生活中，多数人会在自己有情的时候遇到无感无情的她，当然也会把自己的无情抛给有情的他，因为人们总会被无情困扰。分享三首上乘的寄赠诗篇，细细赏析其蕴含的韵味，尤其是需要品读其意境及韵味，当然它所表现的思想境界亦是重要的层面，对于提升自身的精神内涵自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