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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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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薇看着周锦轩的表情,有些疑问就算到了嘴边,她都知道不应该问出口,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避开了目光,垂着眼睛再不接半句话。
这是身为大李太子的周锦轩自己的事,草民许云薇不该逾矩多问。
心想着不要多虑的许云薇,却彻夜未眠。
天好像越发热了,前些日子盖起来刚合适的被子,今晚沉沉落在身上,有了实在的重量,可手脚露到外边又觉得有些冷。
许云薇辗转反侧,越翻越清醒,索性不睡了,穿上衣服打算外出走走。
门口守夜的青雀,被推门而出的许云薇惊醒,起身要跟上她,被许云薇制止了,“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你不必跟着,继续睡吧。”
“可是……”青雀有些为难。
许云薇懒得多说,丢下一句“这是命令”,就疾走出去了。
周锦轩的房中,却不见守夜的内侍,许云薇经过他的床铺看了一眼,床上空空如也,被子凌乱地掀开。
这个时辰他去哪儿了?
许云薇正在疑惑,推开大门后,找到了答案。
周锦轩独自负手立于院中,仰头看着天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回过头和许云薇四目相对。
“侧妃?”周锦轩略微讶异,“我出门的动静吵醒你了?”
“没有,”许云薇摇摇头,走到了周锦轩身边,“睡不着,今晚似乎比前几夜更热,被子压在身上十分沉重。”
周锦轩知道这不是她睡不着的主要原因。
沉默了半晌,他幽幽说,“我听玉景说了我昏迷之后的事,他自小跟在我身边,只对我的事上心,一时心急做了不该做的,我替他跟你赔个不是……”
“他不曾做错什么,”许云薇打断了周锦轩,“早先他要跟我道歉,我已同他说过了,我仰仗殿下您才能在宫中立足,若您……我知我的存在无足轻重,再说直接一点,我什么都不是。”
周锦轩想要反驳,可实在无从驳起,许云薇所言虽难听,然句句属实。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周锦轩看着满天繁星,许久后叹了口气,“倘若我说,我对你感同身受,你一定觉得我为了安慰你在胡诌吧。”
许云薇疑惑地回过头。
周锦轩没有看她,淡淡笑了笑,“别说是你,在这深宫之中,除了真龙天子,所有人都什么也不是,你仰仗我存活,而我,何尝不是仰仗着我的父皇在活着呢?”
许云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且这话听起来是很了不得的内容,她犹豫着要不要跪下认错时,周锦轩像看穿了她的想法,“若你也要跪,那我算是白跟你‘感同身受’了。”
沉默了片刻,许云薇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实在不知如何接殿下您的话。”
“不知怎么接话,跪就对了,对吧?”周锦轩调侃了一句。
“也罢,”两人僵持了半晌,周锦轩垂下了眼,敛住了笑容,“我从小就是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你呢?”
他重新看向满天星河,眼中倒映出星穹的影子。
此时此刻的他,置身辽阔穹宇之下,显得十分孤独。
“你们大概都觉得我很荒唐,但实话说,我并不是一时意气而不愿意做皇帝的,”周锦轩说,“我在父皇的荫蔽和仰仗之下,深知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有些事不去做,是不知道是否合适的。”许云薇小声回应他。
很小的时候,许云薇被父母逼着学习女工,她真的烦透了拿着针线整日闷在房中,压根不愿意尝试哪怕一下,当时她在抗拒的时候,父亲就是这么教导她的。
“云薇,有些事不去做,是不知道是否合适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很有道理的金科玉律,在往后的十几年,将许云薇禁锢在雀笼之中,没做之前不喜欢,是因为还不曾做过;做了之后不喜欢,是因为还没有精通;精通之后还不喜欢……
精通之后还不喜欢……
许云薇至今都不曾精通女工,她长到出阁的年纪,还是连绣个荷包都费劲儿。
现下她竟然用这话妄图说服周锦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有些事是不必做,单想一想就很开心的,”周锦轩说,“这世间有这么多这样的事,为何要浪费时间去尝试不愿意去做的?”
“为何要仰仗着别人,成为上国太子?”
“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不是有什么才能才被选中的,只因他无法选择第二个人。”
许云薇不敢再听下去了,倒抽一口凉气制止,“殿下,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的膝盖发软,颤抖着身体看着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些天,在周锦轩身边,许云薇已经听过太多“大逆不道”的话,饶是如此,她也知道,此刻周锦轩说的话,已经超出了她能继续听下去的范畴。
“四下无人,你怕什么?”周锦轩忍俊不禁。
许是看许云薇太怕了,他虽这么说着,还是听了劝,没有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一通,“罢了,那我们换个话题,侧妃,你的梦想是什么?”
许云薇喉间一哽,怎么这家伙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要她的命呢——是那种,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要命。
“殿下这是何意?”
周锦轩咂了咂嘴,解释道,“举个例子吧,不考虑其他一切因素,我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成为大李第一的工匠,不是仰仗我的父皇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是仰仗他成为未来天下的王,我是靠着自己的这双手——”
他伸出两只手,对着许云薇晃了晃,“靠着我自己的本事,做我自己喜欢的事,赚钱养家、自力更生,人家提起我,也不再是父亲的儿子,只是我。”
周锦轩的话很深奥,用词也有些绕,许云薇不是十分明白,可好像又有些明白。
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份,不再,依靠着任何人活着。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的梦想?”周锦轩打断了许云薇的思绪。
不等她说话,他又说道,“你不必说,我猜猜,许是成为医术最精湛的医者吧?”
许云薇不回答他的问题,“女子是不能开堂坐诊的。”
“谁说的?”周锦轩反问。
“向来如此,大李从没有女人坐堂的先例。”许云薇说。
周锦轩耸耸肩,“那你去做那个先例,你去创那个先河,不好吗?凡事总要有人第一个做。”
“我知女子身在世间的不易,我也见过……”他顿了顿,艰涩道,“我也见过囚困于深宫的鸢鸟,被永远折断了双翼……我知很多事轻飘飘地说一句简单,真要做起来,难如登天,可是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己所爱之事,还没有遇到天大的困难,便不争取试试看就这么放弃了,迟暮之年不会觉得遗憾吗?”
许云薇不曾说话,可心中仿佛被周锦轩投下了一捧火,热乎乎的,有什么似乎要从胸中溢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按住了胸口。
“侧妃,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呢,你成为自己的样子是极美的,比现在美上百倍。”周锦轩的这句话,没有一丝丝带着男子味道的审视,只是一句一个人夸另一个人的赞美。
许云薇看着他的眼睛,愣了愣,下意识否认,“我如今,便就是在做自己。”
“嗯,若是真的,固然好,若是假话嘛,侧妃,骗骗别人可以,”周锦轩半真半假地笑着,“万不要把自己也稀里糊涂地骗了。”
夜风扬起他额前的头发,也把他眼中倒映的星河,吹散成了晶莹的碎屑,它们纷纷扬扬地从他的眼中飘洒而出,掉落进了许云薇的心中。
心脏接住亮亮的碎屑,发出轻快又急促的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