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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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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亮挂在四垂的天幕上,清冷的月辉洒在地上,显得格外冰寒。
月下荒野上,驻扎着一支军队,数个营帐整齐排列着。
过了子时,多数营帐中的灯火早已熄了,一片寂静,只有看守营地的士兵们巡视时,来回走动的声音。
唯有一个营帐内还灯火通明,营帐外站着两名士兵严密把守。
已入深秋,铠甲的坚硬也阻挡不了丝丝寒气的侵袭。
营帐外值守的士兵,缩了缩脖子,想要活动一下已经因为站立太久而麻木的双脚。
下一刻,察觉到浓浓夜色中,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士兵立刻握紧手中的长戟。
待来人走近,士兵看清面容,慌忙行礼。
“百户长!”
来人脚步匆匆,未作片刻停留,掀开营幔,直直走了进去。
营帐中站立的几个人,皆是眉头紧皱,见人回来,异口同声的询问。
“如何?”
“找到医师了吗?”
来人同样一脸愁容,摇了摇头。
尽管这是早已料到的结果,众人还是忍不住的叹气。
“即使是太平盛世,这样的边陲村落,都难有医师,更别说现今是这样的乱世。”
“我们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参军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加深吗!”
“若不是秦无晦那老贼背信弃义!我们怎会连个可用的医师都没有!”
……
众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营帐更深处,放着一张木榻,躺在床上的青年,面色苍白,紧闭双眼,账内逐渐吵闹的声音也没能把他惊醒。
榻边站着的,是一位身长八尺有余、穿着轻甲的男子。
浓黑的眉宇,此刻紧紧蹙着。
他听到众人纷纷抱怨,发出一声呵斥。
“都闭嘴!”
吵闹之声立马消失。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从木榻边,一步步走到了刚进营帐禀明情况的人面前。
“整个村子,一个略懂医术的人都没有,是吗?”
百夫长听到这压抑着暴怒的低沉声音,把头低的更深,惶然开口道:“都尉大人息怒!”
“在下仔仔细细问过每一户村民,他们的说辞都是,在这乱世,贱命一条,小病熬好,大病等死。也就牛羊生病了,可能托邻村的一个妇人瞧瞧,但那妇人只会医牲畜,不会医人。”
“牲畜能医,人医不得?”
牲畜如何能和人相提并论呢?
但这话,他只敢暗自肺腑,面上丝毫不敢显现出一点。
“那在下,这就去把那妇人请来。”
“不必了。”
百夫长听到这话,抬起头,瞧了身前站立的身影一眼。
“两个时辰内,你打听好那妇人的详细信息,回来禀报,我亲自去。”
对上都尉瞥过来的冷淡目光,百夫长复又把头慌忙低下。
“是!在下这就去!”
又是一阵脚步声快速离去,营帐内的众人都没有再言语,默默等待着。
两个时辰,似乎格外漫长。
营帐外的星光逐渐暗淡,只剩启明星陪伴着月亮,熬着将近的夜。
接近卯时,打探消息的人终于返程,面露喜色。
“都尉!您猜的是对的!那妇人果真会医人!”
许是因为昨晚帮邻家大娘接生小牛犊,忙活了太久,太过劳累,江白芷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她睁开还有些困倦的双眼,等待着意识从睡梦中渐渐清醒。
忽然……她觉得很不对劲。
四周似乎静谧的诡异。
往常这时候,东边邻居大娘早已赶着鸡鸭出圈,西边阿婆做早饭时锅铲碰撞叮当声,还有住自己后屋的一彪悍妇人,边干活边骂不争气的丈夫,训不听话的儿子……
可此时,什么声音都没有。
连掠过的几声鸟叫,都在这份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了。
江白芷警觉的坐起身,待看清屋内的情形,瞳孔微颤。
房屋门大开着,屋内两个作行伍打扮的男子,一坐、一站,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齐齐投来目光。
“你们是谁!”
江白芷声音有些颤抖。
“不得无礼!这是我们都尉大人!”站着的男子趾高气昂地开口道。
江白芷握紧了手中的被褥,“这是我家,我一介女子,你们就这样闯进来,无礼的是谁?”
站着的男子怒气冲冲,一拍桌子,正要上前,坐着的男子抬手示意,他又立刻退了回去。
“你叫江白芷,对吗?”坐着的男子的话语,不像是询问,只是陈述。
江白芷并没有应声,只是防备地盯着他。
男子眉骨很高,鼻梁直挺,眼窝极深,面相与中原人很是不同。
若不是他说着流利的中原官话,江白芷都要疑心他是北方异族了。
眼看坐着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朝自己走来,江白芷慌忙拉起棉被,把只穿着贴身衣物的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男子看着她慌乱的举动,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听闻你略通医术,我们军中有人病重,急需诊治,你和我们走一趟。”
高高在上的语气,完全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我只会医牲畜,不会医人。”
江白芷的视线避开他的目光,聚焦在远处。
“哦?这么说,那是她胆敢对我撒谎了?”
男子稍稍侧头,站着的男子快步走向院中,拖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进来,扔在地上。
“大娘?”
江白芷讶然的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妇人,正是昨晚自己帮忙接生小牛犊的邻居大娘,此时她早已被吓得浑身哆嗦,话都说的断断续续。
“军……军爷,小人没骗你啊!真的没有骗你!”
“把你对我们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床边站着的男子,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江白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脸色变换。
大娘抬眼瞧了下坐在床上的江白芷,心虚的低过头。
“这位娘子,是两年前来到我们这里的。现在世道也乱,有流民来来往往很正常。不想她却在我们这里安了家,后来邻里之间熟悉起来,她自称是嫁过人的,夫君战死了,被婆家赶了出来,没有地方可去,就跟着一些沿途讨饭的流民来了我们这里。”
“一开始大家并不欢迎她,但发现她有医牲畜的本领,多大的病都能治好,这对于我们这些靠天、靠地、靠庄稼、靠牲畜的人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就默许她留了下来。”
“年前,有次我儿突然开始咳嗽,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风寒,熬几天也就好了。不想,却越来越严重,最后都开始咳血了。我们这里哪会有大夫呢!一家人都以为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命丧黄泉了。”
大娘说着,抹了把泪水。
“不料,江小娘子却开口说,她有办法治,但前提是我必须对任何人保密她会医人之术,也不得问她为什么。”
“我哪里会拒绝呢!满口答应下来。谁承想,在她的医治下,我儿真的一日胜过一日,最后病全好了。”
说罢,大娘不住的磕头,“军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的理由啊!”
待她一席话毕,江白芷的神情早已由惊讶归于平静。
“现在,走吧。”
被称都尉大人的男子,语气依旧,不容拒绝。
“还请两位大人在院中稍等片刻,容我更换衣物。”
瘫软在地的妇人,看两位军中之人出门后,也颤颤巍巍地起身欲走,却又止住了动作,朝着江白芷乞求原谅似的开口:“小娘子,我……我原不说的,可……”
话说一半,妇人胆怯地朝外看了一眼,咽下了剩下的话语。
天才刚蒙蒙亮,自己家的院门便被一脚踹开。
看到是行伍之人的打扮,一家人早已吓软了腿。
在这乱世中,所处的村庄是几大势力交错处,今日被这边占领,明日被那边占领。
此地的百姓没得到一次庇佑,反而成了交战时的牺牲品。
轻则被掠夺物资,重则掳走家中壮丁充当兵力。
妇人原是不肯说的,可来人刚杀了家中小羊的剑,此时架在了自己颈上。
羊血顺着剑锋缓缓淌过,流向自己的脖子,还带着温热。
江白芷目光转向大娘——一向要强、讲究的妇人,此时衣衫沾满尘土,头发凌乱,坐在地上,眼睛里含着愧疚的泪水。
该什么反应呢?
指责她为什么背信弃义吗?
可谁能不知乱世军阀的厉害,不知普通百姓如蝼蚁的辛酸呢?
那说没关系吗?
可你的难处我能体谅,我的好心召来的祸患向谁说理去呢?
于是江白芷只是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待房门终于关上,屋内只余自己一人,江白芷捞起放在床边架上的衣物,穿戴整齐,迅速翻身下床,动作极轻地整理好随身物品,包裹往身前一系,轻手轻脚走到后窗边。
双手抚上木窗那一刻,江白芷回身看了眼自己亲手建起的这座房屋。
木屋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却让自己有了两年的安身之所。
自己还记得建造它时,来回搬木桩被压弯的腰,劈砍木头手上磨的老茧,一次又一次风吹雨打,自己爬上屋顶,不断修补的狼狈。
很辛苦,却让自己心里很踏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种植,自食其力。
如今,这样简单安心的生活,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江白芷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推开木窗,利索地跳了出去,朝着远处,奔入一片茫茫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