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59 ...
-
炮竹送岁，玉竹迎春。
安南府城里到处都是过年的喜庆，而城外的农户人家守完岁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新一年的劳作。
去年新开垦的田地，叠加今岁暖春，勤快点的人家早就犁好田地，松软的土堆在田埂上，一垅一垅的，像卧在地上的长龙。
温璟穿着轻便的青衫，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玉面不点妆，认真地对着手中的田册比照村中新垦的田地，见所差无几，方才露了个笑。
她主政安南，力推十策，意在利民而非为绩，所以特地寻了休沐的时候，带着各县上报的田册踩点比照，以定虚实。
短短几日走过数县，出入不大，才放下心来。
身旁的男人又换回了那身黑衣胡服，长刀挎在腰间，骨节分明的长指交叉差错，不一会手中就多了一朵竹片卷成的花，“送你。”
“什么呀？”温璟伸手接过，指腹摩挲着那文竹压成的花瓣，娇嗔道：“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这玩意？”
男人下巴朝远处田埂上坐着的几个妇孺一扬：“看多了就会了。”
温璟顺着他目光看去，看了几眼妇孺身边摆着的竹筐竹篮，突然道：“若做得精巧些，贩到城里也能卖个好价钱。”
“你啊你，真是钻到钱眼去了。”傅琰失笑，“若要让太学的同僚见着你这幅样子，只怕都是痛心疾首，说你枉读圣贤书呢！”
“管他们如何说作甚？”
她斜斜地瞥他一眼，红唇微翘：“我一早便同学生说，在其位谋其政，如今可谓是说到做到，以身作则。”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田册，“若我人站在这田埂上，不问田地农计，只管满口之乎者也，诗书经赋，那才是枉顾圣意呢！”
“不说旁的，就这一村子，去年新增近百亩田地，村中新户人皆有地，减赋三载，所得尽为己用，如此便可在此地扎根立户。长久以往，又何愁安南人丁不旺？”
“你说得有理。”傅琰跟着道：“只有丁多民富，才有余资强兵重守，这南疆之地才能不为倭寇所劫所扰。”
“是这道理。”
温璟收了田册，又将手中的竹花小心翼翼地插上发髻间，抬睫望向高她一头的傅琰，佯作淡定道：“好看么？”
男人笑着点点头，黑眸中尽是宠溺之色，柔声道：“自然，娇娇就是最好看的。”
“哼，油嘴滑舌。”
转过身的女人眸中满是笑色，上扬的嘴角更是如何都压不下来，轻咳两声才道：“走吧，去看看水道修的如何，陈都督有令，开年便要引水入河，沈文青这阵子可忙坏了。”
“你对你这学生可够护着的。”傅琰声色微凉，又想起旧事，嘀咕道：“有危险就知道让老师冲到前头，真不知你看上他什么？”
她听着他酸得明显的声音，莞尔一笑，瞥他一眼：“我自是护着我的学生。”
听他冷哼一声，脸上笑意更大，“傅公子当年不也被我护过么？”
顿了顿，又问道：“还是说，傅公子不想认我这老师了？”
傅琰脸色一哂，也想起了旧事。
那是入麓山书院的第一年，他底子差，自然跟不上书院进度，期末考核前早就做好领个白卷回家挨祖父板子的准备。
不想考前半月，温璟突然盯上了他，每日散学后便将他按在藏书楼里，将课业给他打散了揉碎了讲，临考还给他押了考题。
就靠着这半月的突击，他竟然混了个还凑合的成绩。领回家后，祖父抚掌大笑，直言不愧是麓山书院，连他这等拙木都能调教出几分文才来。
他捏着成绩单，反驳道：关书院什么事，分明是娇娇的功劳！
记起她满心满眼扑在他身上的时光，他心底涌过难以自抑的欣喜，刀唇勾起，温声道：“是，娇娇是世上最好的老师。”
男人面上宠溺又尊崇的神情太过腻人，一眼便看得她心跳都要飞了去，慌忙转了眼却怎么也压不下上扬的唇角，眸色灵动，半晌才轻哼一句：“知道就好。”
……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水道通航那日，正是惊蛰。
温璟拒了陈都督相邀，没有去广府参与水道通航大典，反倒同傅琰到寒水村走了一趟。
村子里原来那座宏伟庄严的宗祠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阔平坦的码头。
码头边，人头攒动。
唐族长领着全村男女老少恭敬地朝原先宗祠所在的方向叩了三叩，又撒酒点炮烧纸祭了先祖，再领着众人缓步走回新宗祠前，宣告宗祠落成。
温璟和傅琰乃是受唐族长相邀来观礼，坐于宗祠旁临时搭的高台上，看着他们满怀敬意与希冀地走完一整套冗长繁复的流程，心下也有几分唏嘘。
傅琰瞥一眼温璟脸上怔忡之色，轻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先祖所愿也是子孙后代兴旺发达，而非守着一座老旧宗祠凋敝罢。”
“是这理。”温璟转了转眼眸，语带惆怅道：“但愿这举万民之力耗万民之财建的水道能为万民带来希望，带来更美好的生活。”
“一定会的。”
大袖遮掩下，他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掌，轻轻地圈起，如许诺一般低声同她道：“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会看见，会记得，会收益于，我们做的一切。”
“真好。”她笑颜如花，美不胜收。
……
正当温璟满怀希冀地谋划将十策从安南推向整个岭南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将她的计划彻底打破。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兹有安国公府，世代忠良，功勋卓著，嫡女温璟，温婉贤淑，才情出众，品貌皆优。又闻瑞王府世子李逸尘，英姿勃发，文武双全，品性高洁……故特赐良缘，以结秦晋之好，钦此。”
前来传旨的小黄门算得上温璟的老熟人了，几月前刚在此地给她传完天家嘉奖的圣旨。
他照本宣科地念完太后懿旨，却不见温璟有动静，不由虚虚地抬睫看了一眼。
跪于地上的女人一身白衫，脊背笔挺，两手攥拳按在地上，指节如脂玉一般泛白，眉眼低垂，叫人看不清神色。
候了半晌，仍不见女人有反应，小黄门脸上的表情微僵，心中奇道：温大人莫不是高兴坏了，都忘了接旨？
正院里跪了一地的人，不闻半点人声，却有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隐隐投向跪于中央的女人。
终于，小黄门轻咳两声又催一遍，嗓音尖细：“温大人大喜，快快接旨吧。”
温璟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俯下身子，两手撑地，头附于掌，声音轻颤：“臣温璟，接旨。”
话音落下，一滴剔透泪珠同时溅落于地，霎时便融于青石板间的乌泥中，没了踪迹。
小黄门脸上一松，旋即笑开，忙不迭地伸手来扶温璟起身，动作小心翼翼，尽是讨好之色，与一年前到温家传旨时判若两人。
他将懿旨递到温璟手里，满脸堆笑道：“奴才先给温大人道喜了。”
温璟握着懿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唯有微红的眼角泄露些许端倪，但小黄门看了也只当她激动过度，不作她想。
她接过白露递过来的一袋金叶子，熟练地递给小黄门，温声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小黄门感受着那较以往沉重几分的钱袋，脸上笑容更大，只道讨大人喜气，便眉开眼笑地将钱袋收下。
见他收了钱，温璟眼里滑过一丝幽光，声色更柔几分：“下官得太后娘娘赐婚，实是惶恐，敢问公公之后是何章程？”停了停，脸上露出几许为难之色：“公公也知下官领的天家旨意，长驻岭南，无皇命不得返。”
“下官倒是愿意同世子与岭南成婚，不负太后娘娘美意，只是怕世子……”
小黄门笑道：“温大人多虑。太后娘娘同天家有言，婚姻大事耽误不得，便是领了皇命也没有不让人成婚的道理。您啊，大可放心回返长安成婚。”
说罢，又眨眨眼道：“世子心中惦念着您，早请天监司算了日子，婚期定在四月。至于这成婚之后的事，咳咳，谁说得准呢？您说是不是这理？”
“是。”温璟垂头，掩去眼中的慌乱痛色，指掐掌心，靠着那股痛意才勉强维持住表面镇定，好半晌才扬起头，同小黄门道：“如此，便请公公代下官叩谢天家和太后娘娘美意，也同瑞王世子带个话，只说…安南事多繁忙，请允一些时间处理琐事，待事毕便赶回长安。”
小黄门很愉快地应了，左右是到瑞王府跑一趟的事，还能多得一份赏钱，何乐而不为？
走的时候，还笑眯眯同温璟道：“待大人与世子大喜之日，奴才也去讨杯喜酒喝。”
“自然。”温璟笑着应了，目送一行人消失在长街尽头后，才敢转身。
一抬步，便踩空了一个台阶，险些就要栽倒在地。
所幸被紧紧盯着她的白露伸手搀住，口中担忧地唤了两句：“娘子，娘子，您，无事吧？”
白露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温璟手中的懿旨，神色紧绷得好似在看一个炸药，生怕它下一瞬便炸开。
“无事。”温璟靠着白露的力道支起身子，紧咬的下唇已溢出血色，轻声道：“扶我回去。”
走过千百回的路，眼下却显得无比漫长。
她手攥着懿旨，大半身重量都靠在白露身上，步子虚浮得好似踩在云端，只觉周遭一切声响都消失，唯有脑子里有数道声音嘈杂不休。
不是早同他说明白了么？她不想嫁他。
他明明应了她，不会强求。
为何又去同太后求这道懿旨？
父亲呢？他硬要逼她成婚么？
……
等走回主屋，她全身已被冷汗浸透，湿淋淋得像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白露着急忙慌地要给她喂水更衣，却被她一把推开，哑声道：“去找傅琰来。”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05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