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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8 ...

  •   腊月廿八,海商踩着旧岁的尾巴进了府衙,呈上第二趟走商的获利,笑得一双眼都成了缝。

      温璟接过账册,飞快扫了一遍,眼中露出些许讶色。虽知药材走商定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但真看着这钱财如同流水一般流入,还是心下震撼。
      纵是获利三分,府衙也拿了近五万两白银,若日后这买卖再扩大,那她当年立下的誓言只怕不用多久就能实现了。

      心潮澎湃之下,她大手一挥,安南府府衙腊祭翻倍,人皆有份。
      由是全府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小吏们散衙时排着长队来给温璟道别祝岁,好话都不带重样的。
      等府衙内人都走空,温璟才拢着手炉慢悠悠走回官舍。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往日灯火通明的官舍一片寂寂。
      廿九至初五,府衙闭门,官吏休沐,非要事不开。平日住在官舍的小吏们一散衙便匆匆赶回家中一家团圆,唯有温璟无令不得回,成了个光杆司令。

      明月高悬,夜色阑珊。
      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往唯一亮着灯的主院走去,心头涌起淡淡的伤怀。
      纵是早知有舍才有得,选了前程仕途,就得放弃阖家欢聚,但谁又能真的心无挂碍?

      手中暖炉有丝丝薰气在冒,杏眸中渐有水光叠涌。
      偏头望了一眼灯黑人寂的侧院,真不知道他这些年独自一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佳节良夜,有没有后悔过当年之事,有没有念过家人…和她?

      ……

      除夕眨眼便至。
      温璟拢着薄被坐起时,天色大亮,日光透过窗户上糊着的年画撒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微微刺眼。
      她动动眼皮,目光落在喜庆的年画上,颇有些恍惚。

      岭南并没有年画糊窗的习俗,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仍在长安。但很快又记起是昨日白露带着小丫忙碌一日的杰作。

      心灵手巧地按着家中习惯将主院布置一番,却不知如此欲盖弥彰,只会让她更为念家罢了。

      拢被放空半晌,她刚欲开口唤人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唤声:“娇娇,该起了。”

      傅琰?
      她猛地清明两分,匆匆扯了外袍披上,几步走到门边开门,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色,一开口便是:“你怎么来了?又出了何事?”
      他这几日忙得很,前日接着急令又回军中,一句话都没留下。她本以为他不会来。

      话说出口,才注意到男人今日难得换了那身黑色胡服。
      里衬竹青长衫,外披金竹织锦对襟阔袖大氅长袍,更衬得身形纤挺,面如冠玉。
      阳光打在身上,锦袍上如有光泽流转,恰如金竹辉映,遮了一身戾肃,只余矜雅贵气。

      她的目光上下逡巡几番,面颊上不经意间抹了淡粉。
      这一身特意装扮,来意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果然,男人只是笑笑,不答她的疑问,只是眨眨眼道:“快点,不然扁食都凉了。”

      说罢,他让开一步。守在一旁的白露朝他点点头,手执冒着热气的铜盆进了屋伺候她梳洗。

      一边给她挽发一边小声道:“娘子,傅公子今日一早就来了,在厨房忙活了好久给您做早饭呢。”

      她脸上敷着湿粉,双睫垂落,嗔了一句:“谁让他进来的,你们也不知道拦一拦。”

      “扑哧,娘子可不好怪我。”白露笑出声,毫无负担地把丁一卖了:“丁一和王都头领了傅公子的赏钱,早带着大伙上街耍去了,就我和小丫这小胳膊小腿,哪拦得住呀。”

      镜中的女人撇了撇嘴,但很快唇角又扬起来,怎么也压不下。
      白露掐着时间,去了湿粉,又给她描眉画红,正要伺候她换上温母令人送来点名要过年时候穿的绯红大袖绣金掐丝宽领长衫时,却被她一拦,“换那件杏色的来。”

      白露迟疑:“娘子,这件是主母送来的。”
      “我知道。”她眉尾微扬,催促道:“让你换就换,她又不知道。”

      等杏色合领提花长裙上身,温璟又亲自从妆匣里挑了兰花垂玉金步摇,揽镜自照,妆容发饰无一不妥,这才缓步出了门。

      白露收拾妥当迈出门槛,一眼就看见院子里并肩同行的一对璧人。
      阳光下,女人身上的长裙仙鹤腾云,与男人身上的点金玉竹交相辉映,连起来便是竹鹤新岁,如意年年的意味。
      由是恍然大悟,唇边扬笑,怪道不要主母送的新衣呢。

      偏房里,傅琰早摆好了两幅碗筷,碗中扁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让人食欲大开。

      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立时听见男人一声轻笑,她飞快地剜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吃起来。

      扁食比那日吃的还精致些,一口一个,但味道却和那小巷卖的的无甚差别。
      半碗下肚,她突然记起那摊主早歇了去,不由纳闷道:“你从何处买的?”

      男人黑眸含笑,刀唇高扬,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傅家出品,别无二号。”

      “德性。”她嗔他一眼,心中明了,定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同摊主偷的师。
      明明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忙得脚不沾地还能惦记着这点小事…
      她心底酸软,往嘴里塞的动作慢了两分,好似尝的不是那扁食,而是面前之人的一颗心。

      ……

      晚间。
      丁一和王都头领着护卫们在主院外满当当凑了几桌,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小丫和白露自用过晚饭,早早地同温璟磕了头,领了赏钱躲回屋里去,不敢在屋子里杵着碍眼。

      偌大的主屋里,只剩了温璟和傅琰两人,正坐在窗下围桌前玩骰子守岁。

      骰子玩法简单。
      每人五颗骰子,上家先放一颗骰子到桌上,下家来摇。若摇到桌上骰子相邻两点,则骰子可上桌,若两点以外则喝半杯。
      两人轮流来摇,先摆完骰子的人剩,输的人剩几颗骰子喝几杯。

      几轮过去,温璟赢少输多。
      她面前堆着几个桂花酒瓶,粉面含春,水眸氤氲,谈吐间都带着桂花酒香,一手倚着支起有几分昏沉的头颅,一手指着傅琰,恼道:“不玩了不玩了,定是你暗中作祟,怎的每次都是我输!”

      傅琰脸上含笑,骨节分明的指节圈着酒杯,再将骰盅揭开,出来的是个小数,他下巴一扬,佯作委屈道:“娇娇可冤枉了我,这回我不就输了么?”说罢,他将杯中酒饮尽。

      “哼。”温璟瘪瘪嘴,伸手将桌上骰子又摆好,眉尾上挑,耍赖道:“你的酒量比我好太多,就是不公平!”

      “你想如何玩?”傅琰宠溺地望着她。

      温璟:“一次五颗同投,点大者赢,赢家可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不能不答,不能说假话。”

      “这…”傅琰目露迟疑,心知温璟怕是要借故问他旧事,有意拒绝但又不想在今夜惹她不快,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回话。
      又听得她道:“若有实在不能答的,便自罚一壶酒,如何?”
      得她此言,傅琰心中一松,“好,就依你。”

      由此开始,一轮骰过。
      两人同时揭开手中骰盅,傅琰胜。

      温璟大大方方:“问吧。”
      傅琰沉吟半晌:“你如何会来岭南?”

      “朝中灾祸连年,长公主不问民生但图盛宴,我作诗讽谏,由是而来。”

      女人说起旧事,语气平平,眼都不眨。但男人却急了,剑眉斜飞:“你如何会这般冲动?…”
      温璟打断,“这是第二个问题,投吧。”

      二轮一开,温璟胜,她道:“除族退婚,你悔不悔?”
      傅琰蓦地变了神色,沉吟半晌,伸手从旁边提了一壶酒,一仰而尽,再开口时声音微哑:“投吧。”

      三轮开。
      她道:“若我早嫁了旁人,你悔不悔?”
      男人不答,又是一壶酒直灌入喉。

      四轮开。
      她道:“若我死于丹花痧,你悔不悔?”
      男人眼眶微红,握着酒壶沉吟许久还是提壶而尽。

      五轮开。
      她道:“若我应了世子求婚,你悔不悔?”
      男人一手攥拳,一手握壶,容苍面峻,良久才将壶口对上微颤的薄唇。
      女人眸中泪光点点,却强撑着仰头不让泪珠落下,心中滞涩难耐,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却择不出一言可道。

      六轮开。
      她道:“若我陨于山洪,长眠安南,至死都不得你一句真话,……”
      “别说了。”男人沙哑着声打断,眼尾猩红,黑眸中满是乞求的意味。

      他颤着手伸向摆在一旁的酒壶,刚触上却像被火烫着一样瑟缩了一下,后又定下心神握住。
      温璟枯坐不动,滚烫泪珠滑过她脸颊,无声而落,双目寒凉地注视着男人的动作,心头坠痛。

      泛红黑眸与她寒凉水眸对视半晌,寂寂无声。
      良久,酒壶才被送至唇边,她阖眸偏头,不再看他。

      对面的男人霎时僵住,喉间几动,终是无力地放下手中酒壶,定定看她半晌,许久才开口,声音哑如蚀铁过淬火:“我悔。”

      两字落到耳中,好似全身的气力都松了去,眸中热泪滚滚在流,身子都哭得颤了去。

      傅琰终是起了身,沉而缓地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子虚虚地将她圈住,下巴压在她肩头,低声道:“娇娇,是我的错,我早后悔了。”

      女人不应,只是泪珠流得更凶,好久才仰头,双眸直直地抵进他眼底,颤着声道:“往事不咎,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与我同行?无论是风是雨,不瞒我,不骗我,不负我。”
      她骗不得自己,既是放不下他,便要逼他一把。
      莫论他有何苦诉仇深,只要他仍愿意与她同行,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愿同他一道去闯。

      轻抚她后背的手掌僵在原地,他望着她眼底汹涌的情意,严峻肃容,心底有如火山迸融,顷刻间灭了所有的顾忌迟疑。
      半晌,他颔首,哽道:“再不放开你。”

      话音刚落,下唇却被人狠狠咬住,他脑中一瞬空白,身子僵硬。
      细软双臂环在他脖颈后,将他按压下来,唇齿摩挲,齿尖狠狠抵着男人薄唇,像是要叫他知道痛一般,酒香混着淡淡的花香将他整个人笼罩其间,他双眸更红,愣了半晌终是反手搂住她,含住她双唇,唇齿交缠间极尽温柔讨好。

      良久,她缩在他怀里,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再不许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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