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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胡老爷还在船上吗?”侧寒问道。
      巧珍心慌意乱,也顾不得平时颇为瞧不起厨下的人,只顾摇头:“他以为我今日要陪顾大人就寝,又嫌惜惜她们几个伺候得不惬意,自己下船回家了。说好了明儿大早还要过来,陪这位顾大人去漕仓的。要是他知道我没能留住顾大人,只怕又要发火。找个什么借口瞒住胡老爷呢?”

      侧寒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见巧珍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安慰她说:“漕仓晚上都有库丁和漕丁值守,那位顾大人如果过去察看,胡老爷早晚会知道,我们岂能瞒得住?但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们只是伺候人的,也拦不住啊。”

      巧珍还是害怕,哭哭啼啼、喋喋不休说了半天,终于引得花妈妈也披衣过来,狐疑地问:“半夜三更的,怎么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巧珍,你不该在楼上伺候顾大人吗?”
      等明白情况后,花妈妈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怒目几个人说:“你们几个真是蠢透了!顾大人是京里来的巡按大人,就是来查苏州府的赈灾钱粮和漕运是非的!胡老爷那么巴结他,就是希图他跟以往那些钦差一般,睁一眼闭一眼就糊弄过去的!巧珍你也吃了几年这行当的饭了,难道觉不出这位顾大人和以往那些大人不一样?他要清廉自守,闹出事来,县里、府里上上下下一个都逃不过。但那些当官的岂是吃素的?二虎相争,我们花月舫正好夹在中间作筏子罢了!——不然,你道胡老爷干什么让你务必拿捏住顾大人?”

      巧珍嘤嘤哭道:“妈妈,奴也使了十二分力了,他这个人一时冷、一时热,一时铁面无私一般,一时又似乎知疼知热的,他今天看起来情意绵绵的,我都想不到他会转脸拔脚就跑了……如今怎么办?找人去追一追他么?还是赶紧去胡老爷家里报信?总归是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花妈妈盯着她问道:“他跟你睡过了没有?”
      巧珍嚅嗫了一下,听花妈妈不耐烦说“干这个行当,装什么不好意思?!直接说!”,她才说:“还……还没……”
      花妈妈说:“我先安排人现在就去通知胡老爷,你想好了和胡老爷解释的说辞。要是胡老爷横竖横就是气得不肯放过你,你就准备好去住几天班房吧。”拂袖而去。
      说得巧珍嘤嘤嘤的声音又高了几度。

      ————————————————

      胡老爷第二日没有来,顾喟也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亦然。
      花妈妈和巧珍等人提心吊胆等了三天,派龟奴去打听消息,也只说人都在衙门里办事,话递不进去,亦不敢多问。

      第五日大早,正下着蒙蒙的秋雨,花月舫来了个穿着夹棉道袍,手撑油纸伞的年轻人,他熟门熟路踏上跳板上了船,遮着头脸的伞还未放下,就已经简单吩咐道:“一碗鱼面。”
      船上诸人的作息习惯都是晏睡晚起的,只有艄公早起,在船头吸水烟时听到了他的吩咐,疑惑地问:“找谁?和我们家当家奶奶约过了吗?”

      “没有约。”年轻人自如地收起伞,“花妈妈认识我的。”

      艄公认出这是熟脸,起身说:“这位爷,对不住,我们这里不是饭庄、食肆,供宴饮是要提前准备的。”
      他带着点陪笑:“爷,你这贸贸然过来就吩咐点菜,只怕厨下什么都没预备啊。”

      年轻人说:“我不急,可以慢慢等。你去告诉花妈妈一声。”

      艄公上楼隔着门唤醒了花妈妈。
      花妈妈很沉得住气,揭起帘子望了一眼,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先下去。”

      隔壁的巧珍也醒了,一惊又一喜,披衣蹑着一双小脚到花妈妈屋子里,撒着娇说:“哎呀,妈妈,是顾大人欸!他怎么这早晚来?我还没有梳洗打扮呢!要不我先扬个声儿,让他等等我?还是就这样下去迎接他?”
      她裹着睡衣,慵髻懒鬓,不施脂粉,显得别有风情。

      花妈妈却很冷静,瞥了她一眼:“憨囡!前几日一点消息没有,今日大早一个人来——谁知道他是和王太爷、胡老爷他们闹翻了,还是穿上了一条裤子?你别只顾看他英俊,却不论如今情势。真真是个还没挨过衙门里的板子拶子的嫩雏儿,不知道官场上这些人斗心思的利害!”
      巧珍一呆:“那……那怎么办?万一他还是王太爷希图捧着的钦差大人,我们这里却疏忽怠慢了,可不又是一桩罪?”

      花妈妈一针见血说:“我的儿,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巴巴地过来,又不是找你来的。他要吃一碗面,这是厨下的事,合该阿侧伺候他。若是日后问什么,你只推‘正睡着、不知道’不就完了?”

      花妈妈说的有道理,但巧珍心里仍有些嫉妒能伺候顾喟的侧寒——即便知道侧寒那个丑女完全无法与自己相比,也有些嫉妒她,骨嘟着嘴和花妈妈一起装没听见,回床上睡觉了。

      而听说顾喟到来的侧寒自然也有些吃惊。面对艄公转述来的“一碗鱼面”的要求,她本能地摇摇头:“昨日又没有吩咐下来,哪个去买草鱼了呢?没有草鱼,做不出好鱼面。再说,鱼面费功夫,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出来的。他实在要吃,明天再说吧。”拒绝了顾喟的要求。
      然而未等艄公去回复,顾喟已经一掀帘子进了厨房,目光沉沉望着侧寒:“我陪你去买鱼。”

      “乌篷船已经开走了。”
      “难道除了乌篷船,偌大的姑苏城就别无可以买鱼的地方?”
      侧寒愣了愣,看他眼中机心满满的样子,终于说:“鱼市估计可以买到草鱼。”

      他露了一点点笑:“我的长随带你去鱼市买鱼,会赁一辆带篷的牛车——节省点步行的时间。长随身上有‘武府’的腰牌,你上岸后寻着腰牌上车。”
      摸出一串铜板:“钱我来付,多的都归你。鱼面我中午来吃,来得及么?”

      侧寒迟缓点头。
      他便满意地也点点头,话不多,转身从跳板上上了岸,坐进一顶小轿,悠悠离开了。

      侧寒上楼,隔着门对花妈妈回事:“妈妈,今朝早上煮了小米粥,另有四色点心与龙井茶,妈妈起身后用一点。刚刚,顾大人过来吩咐一定要吃鱼面,乌篷船都赶早市去了,奴只有去鱼市买草鱼。”
      花妈妈的声音波澜不惊:“好的。今晚恐有应局,你先备点菜,鱼翅海参先行泡发,免得临了手忙脚乱。”
      又特为说:“记得,买鱼就是买鱼,不要横生枝节。”
      “晓得了。”

      “嗯,知道你聪明,我白嘱咐你一句。”花妈妈在屋子里不曾露面,声音听似淡淡的,“可聪明得多放在看情势上,可不要自作聪明办了傻事。苏州府衙、县衙里,个个都是人精,个个背后都拖带着偌大的‘关系’,个个心狠手辣。小小画舫,在那些人看来蚂蚁似的一碾就死,我们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侧寒肃然起来,再次恭敬回答:“晓得了,妈妈。”
      “去吧。”

      帷帽遮了厨娘的面庞,她上了岸,左右四顾,少顷便看见一辆牛车上有个青衣小帽的人在冲她挥手,然后展示了一下腰间的木牌,上面赫然是峄山体的篆书“武府”二字。
      侧寒没有犹豫很久,上了车。

      车四面是竹编的篷,大车门帘一放下,里面就黑黢黢的。侧寒伸手在座位四周一摸,似无异样,脚再一探,却触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她袖子里藏着一把尖刃的小厨刀,置于皮鞘里,此刻一手握着刀柄,弯腰用另一手摸那团软软的东西:外面是个麻袋,里面软软的带着温热,像是个人,抑或一头猪,一点没动静。

      车轮滚滚,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侧寒静静等了一会儿,麻袋里的物事依旧一动不动。她松开刀柄,取出褡裢里的火折子,晃开一点点火花,照了照四周,影影绰绰就是一辆普通的牛车,地上那个麻袋里不似猪一样圆壮,应该是个人。
      麻袋口没有系绳,只是拧紧了。她伸手去拆那袋子,但是旋即牛车停了下来,她没有坐稳,差点摔在地上。

      光从门帘子揭开的地方涌进来,但只一瞬。
      一个人钻进来,放下帘子,然后说:“别大声。”
      声音是顾喟的。

      “去哪儿?”侧寒问。
      “鱼市啊。”他答。
      “这么神神道道的干什么?”
      他笑:“小心点总没错。外面那个是相府的家奴,现在暂时是听我的。”

      火折子的微光淡淡勾勒出他脸的轮廓,半边脸的眉梢上挑,嘴角也上挑,另半边隐在黑暗里,好像没有上挑微笑的表情,沉沉冷冷,像志怪小说里描绘的有着英俊人形的狐鬼。
      侧寒琢磨着他的意思——他说话好像总是要让人思考一下才行——腰牌是“武府”,驱车的是相府家奴,武首辅如今是皇上的宠臣,大事小事一手遮天,皇上安心在内宫修道、炼药、生皇子皇女;他好像在提醒她“小心点”,又说“现在暂时”——那么是不是说明,外面的家奴也未必可信?

      她努努嘴指着地上的麻袋,轻声问:“里面是谁?”
      顾喟摇摇头,不肯作答。

      她换了一个问题:“你想干什么?”
      他隐隐露了齿在笑,坦然说:“我是皇上派下来的钦差,巡按苏州府赈灾、纳粮和漕运之事,当然是好好查案子来的啊。”

      “为什么攀上我?我不过一个厨娘……”

      还没有回答,外头那家丁就停了车,说:“姑爷,鱼市到了。”

      门帘子又揭开一道,光又涌进来。
      顾喟下车后说:“我这次来姑苏,就心心念念这一碗鱼面——以往只在苏州府吃到过最好的——既来了,当然不能错过。”伸手要扶她下车。
      侧寒避开他的手,理了理帷帽的面纱,跳到了地上。

      那家丁说:“姑爷,这鱼市气味腥臭,可要到旁边找间茶馆歇歇脚?——姑爷又用不着跟着买鱼。”
      顾喟看着侧寒说:“也好,不过我不熟悉姑苏地方,江姑娘可知道附近有没有好茶馆?要四路通透一些的。我喜欢坐在北边靠窗的齐楚阁儿里独自喝茶吃点心。”

      侧寒瞟了他一眼,说了个地方。
      顾喟便重新上了牛车,看了侧寒一眼,微微若笑,然后放下门帘,对家丁道:“就刚刚说的,找找地方去吧。过一个时辰,再来鱼市接江姑娘。”

      这个人不实诚,说一句话要藏半句,总要人猜他的心思。
      侧寒琢磨着他的话,一时又想“理他作甚?”,手摸到褡裢里他给的那串钱,钱串子不是用的棉线,好像是绵纸。侧寒一边往鱼虾摊位前走,一边拆开钱串子——果然是绵纸拧成的,打开便见上面一行字:“情弊颇多,愿听指教。”又有一行小字:“残民以逞,不如曳尾泥涂,望知我意。”
      她抽了一口气,想着他询问茶馆时说的“四路通透”“北边靠窗的齐楚阁儿”“独自”,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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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请进,8:00更,欢迎留评、收藏、过来抱抱撒花花~ 老作者我好考据这一口(虽然架空了大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