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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顾喟推拒了几下,没有推得过,加之也想看看胡县丞他们究竟打着什么心思,半推半就间便收下了。
      胡县丞也松了口气,再次邀顾喟入席。

      就着冷盘喝热酒,三巡之间,席面一片热闹,巧珍抱了琵琶唱了两首小曲,胃疼渐渐缓了过来。
      俄而热炒也一道道上桌,精美绝伦,滋味丰富,胡县丞带头叫妙:“顾大人,今朝花月舫真是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人生在世,食色性也,莫要辜负良辰。”

      饭毕,巧珍又主动伺候客人上楼洗漱。解衣就寝的辰光,顾喟按住她伸过来解他衣带的手:“胡老爷怎么跟你说的?”
      巧珍愣了愣,才说:“胡老爷叫奴伺候好顾大人呀。”

      顾喟笑道:“他这粗鄙之人,估计也就喝酒的能耐好了。”
      巧珍说:“胡老爷的量可还没奴高,喝多点脑子就不清爽,胡说八道的来,所以有要紧事的辰光,他不会多喝,放松时才喝过瘾。不过奴虽然不容易醉,喝多了胃疼。”

      顾喟道:“怪不得今朝看你总悄悄按着肚子,敢情是喝伤了胃疼得厉害么?那怎么还要你来伺候我?他怎么这么不顾惜人呢?”
      居然有几分知疼着热的意味。
      巧珍心里一暖,笑道:“奴是什么名牌上的人?能伺候爷,本来就是奴的福分。胃疼、中酒,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边伸手上来为顾喟解衣,边含情脉脉瞥上来。

      顾喟今日没有推拒,只默默回应她的目光。
      他似乎有笑意,又似乎没有。
      他眸子很黑,像一口古井,没有波澜,但似有深深的漩涡,引着人的魂魄往里吸。巧珍看着那黑色漩涡里映照出来的小小的自己,一时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顾大人……”她低声呢喃,往昔,男人常会被这柔媚的声音蛊惑。
      他的声音却似乎更蛊惑人心:“你我,都是可怜人哪。”手指撩开巧珍鬓边一缕乱发,指背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眼角。

      巧珍心里一阵战栗,有气无力说:“顾大人说笑了,奴是可怜人,顾大人是……人上人。”

      他笑道:“那是你不懂我。”
      又说:“或许,我们也有相似之处,同病相怜呢。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

      吃船娘这碗饭,就没有容易的,巧珍一震,陡然被勾起了往昔无尽的记忆:七八岁被父母卖给画舫,骨肉分离;学弹琴唱曲,吟诗作对,谈吐陪侍,稍有不恰,妈妈就是一顿打骂;第一次接客,身不由己陪了一个糟老头,既疼又羞辱;即便是现在成了当红姐儿,辛酸屈辱亦不待言。
      多少委屈!
      他说他同病相怜,哪怕是逢场作戏的假话,也叫人心中震动。

      巧珍头靠到他的肩窝,抽噎道:“顾大人,奴都快哭了。”

      顾喟不再有刚刚那样的一点点亲昵,侧过头问:“你的声儿有点颤,难道又胃疼了?”
      巧珍欲要得他同情心,于是点点头。

      顾喟说:“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不是忙着唱曲就是忙着应酬,又喝了那么多,胃怎么能不疼呢?这会子厨下有没有人在?我叫她们为你下碗面暖暖胃吧?”
      他句句都说准了。陪宴的船娘没什么工夫吃东西,空腹饮酒很是难受。而且作为男人那么细心贴心,巧珍的一片心都系在他身上了,感激地说:“怎么能让顾大人为我奔忙?”
      顾喟笑道:“你都换了寝衣了,到底有些透漏姿容,还是我跑一跑,正好消消食。等着。”

      他穿戴整齐到了楼下,厨房那间还亮着灯。透过窗户一看,侧寒和阿珠还很辛苦,一个忙着备明天的点心和饭菜,一个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盘,一点不得闲。
      他在厨房门口咳嗽一声,等两人目光诧异地转过来时才说:“巧珍胃疼,想一碗热面条吃,费事么?”
      这会子吃宵夜,又要做、又要洗碗筷,阿珠当然不高兴,但不敢不答应,小姑娘年纪还小,脸上就流露出“不高兴”了。

      顾喟变脸也很快,知道借力打力,扬声道:“花妈妈在吗?”

      正准备休息的花妈妈如何敢怠慢,连滚带爬飞奔过来,陪着笑道:“顾大人什么吩咐?”

      顾喟道:“想要一碗热面,小丫头好像不大情愿?许是我太唐突了?”

      花妈妈立刻一揪阿珠的耳朵,骂道:“反了天了你!顾大人吩咐这点小事,还敢摆脸色?!”
      阿珠吓得嘤嘤嘤哭起来。

      顾喟说:“我不爱听这声儿,烦劳妈妈出去教训姑娘。”

      花妈妈当然不敢也不必违拗他,立刻揪着耳朵把阿珠拖出厨房,骂声和阿珠的辩解声远远地传来,可能还挨打了,少顷就听见阿珠压抑的哭声。
      侧寒心里一阵气,默默然扯了一把水面丢进开水锅里,嘟囔道:“真是殃及池鱼!”

      顾喟抱胸站在厨房门边,一边关注着门外,一边对门内的人说:“我是有话问你,不想小丫头听见。你跟我骂骂咧咧的,就不怕我扬个声儿,妈妈也过来打你一顿?”
      侧寒看他带笑意的眉梢眼角,只觉得他阴险讨厌至极,冷哼道:“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原也没把我们这些当人。你没有叫妈妈来打我,倒不必向我卖好儿!我也不会谢谢你!”

      “真泼悍!”顾喟指着她笑了笑,“我来这两日,只有你老给我脸色看。要不是寻思着当年的一饭之恩,我可真不必对你这么客气。”
      侧寒扭头直视着他:“现在也不必!”
      “有必要。”顾喟笑里总似带着些寒意,“毕竟,你知道的比他们都多,我有点害怕。”

      侧寒警觉地望向他,半晌道:“我以前又不认识顾大人,还什么‘一饭之恩’的,你喝多了说胡话呢吧?!”
      顾喟挑眉:“你挺见机的,算是我认错人了吧。”
      “就是认错人了。”
      顾喟道:“那‘鱼多了加面,面多了加鱼’,这话什么意思啊?”
      侧寒硬邦邦回复:“意思就是‘鱼多了加面,面多了加鱼’,这是我和面的法门,鱼面好吃不好吃的缘由。你们这些人,想太多!”

      顾喟说:“好吧,今日看县中的征粮账本,好像皇上之前因苏州报灾而蠲免的钱粮都没有扣减,全是依原例收取,百姓并没有分润半分浩荡皇恩。不过胡县丞说得也不无道理,虽然粮食遭灾减产,但是百姓有其他桑麻收入,那么,多为府库留存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了。”
      他说完这段后边注视着侧寒的凝重表情,边抬抬下巴:“喂,锅里的水开了,面是不是下好了?”

      侧寒手忙脚乱舀了凉水进锅,止住了沸腾的水花,又搅了搅锅里的面,才麻溜地配汤料。越是简单的阳春面越是见功夫,酱油的浓淡、葱油的制法、猪油的多寡,面下的软硬都很关键。面条落入汤碗后,葱油、酱油和猪油的香气便腾起了。顾喟不由说:“好香!”
      他对门外喊:“花妈妈,让那小丫头把面端巧珍屋子里去。”
      少倾,阿珠抽抽噎噎过来,抹了一把眼泪,净了手,给顾喟蹲安赔了不是,才端着托盘,把面送到二楼去了。

      侧寒说:“阳春面放一会儿就会坨了,你不赶紧上去吃面?”

      顾喟笑道:“那是给巧珍的,她今儿胃疼,只喝酒不吃东西,哪里吃得消?”
      “你倒挺会疼人的。”
      顾喟笑道:“你妒忌她了?”
      侧寒一声“呸!”
      顾喟若有洋洋之色:“妒忌了也正常,我嘛……也未必没有一饭千金的雅量。面确实香,我的馋虫也给勾起来了,再给我下一碗,阳春面就可以。”

      他是客人,即便对他生气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侧寒不想惹事,冷着脸又扔了一把面条在沸水锅里。
      水花翻滚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江南是富庶地方,但富庶也是官绅富庶,老百姓一遇灾年,卖儿鬻女并不少见。阿珠就是去岁乡下家里养不活了,才进了我们这个鬼地方,终身死契,一辈子……就这样注定了,现在还免不了因客人的一句话挨打受气。”

      顾喟的笑意渐渐凝固,认真地听她说话。
      侧寒垂着头,并不看他那双眼,好一会儿才又说:“再说,皇上蠲免苏州府钱粮,官府依样收取,难道还都用漕船解入直隶了?其间花样繁多,你若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哼。”
      “那便怎样?”

      “倷也是个阿木林!”(1)她在姑苏腔的官话里突然插了这么句纯粹粹、俏伶伶的苏州土话,顾喟一下子没听懂,愣住了。
      侧寒不由也是一笑,又急忙收住,赶紧往锅里捞下好的面条。

      她下的阳春面也非常好吃。顾喟先洗了手,指甲缝里都搓得干干净净,然后慢慢吃完,回头看见阿珠正满脸泪痕站在一边等着收碗去洗。
      顾喟说:“对不住啊,刚刚无心一言,是不是害你挨打了?”
      阿珠再气恨他,也不敢稍有流露,摇摇头,扁着嘴说:“是奴不好,活该的。”

      顾喟客客气气问:“巧珍的面吃完了?”
      “嗯。”
      “你是苏州乡下人?”
      “……嗯。”
      “那你应该懂苏州的土话?”顾喟学着舌问,“‘倷也是个阿木林’是什么意思?”
      阿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笑意满满的,温和可亲,好像是真心在求教。于是她试探着说:“这不是句好话,是说一个人是呆瓜。”

      阿珠看见顾喟意味深长的目光向侧寒飘过去了,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又摆摆手说:“不过这句话骂人不狠的,是亲热的口吻才说的;要是骂得狠,就要骂‘十三点’‘寿头’‘猪头三’……了。”

      顾喟毫无笑意,点点头慢慢说:“好的,我晓得了。”把碗递过去给阿珠洗:“我去睡觉了。”

      见他离开,阿珠拍拍胸口说:“吓煞人了!他不会上楼和巧珍告状去了吧?明儿妈妈会不会责怪阿侧姐?”又担心又愧疚,又快哭了。
      侧寒安慰道:“没事,这个人门槛精,一肚子坏水,我们一不小心就上他的当。只能以后自己小心点,能少跟他说一句就少跟他说一句。”
      不胜后怕地摇摇头,又关心地问阿珠有没有被妈妈打伤,揭开她的小衫,给她背后一道道红印涂药。

      过了一会儿,巧珍在厨房门前一探头:“咦,顾大人不在你这儿吃面啊?”
      侧寒和阿珠一愣:“他说他睡觉去了。难道不是在你那儿睡?”打量巧珍还穿着透出红肚兜的豆绿色薄纱寝衣,妖妖调调一副美人样。

      巧珍低呼了一声“糟了”,发足到外面看,侧寒和阿珠也跟出去看。此刻外面哪还有顾喟的身影!上岸的跳板直挺挺的,一点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还是阿珠眼尖,指着远处一辆牛车问:“是不是那个?是往漕仓的方向。”
      巧珍害怕服侍不到位明儿要倒霉,跺跺脚带着哭腔嘟囔道:“深更半夜的他走哪里去?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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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请进,8:00更,欢迎留评、收藏、过来抱抱撒花花~ 老作者我好考据这一口(虽然架空了大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