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弈》时酒月

3、第三章

　　谢妤一惯爱临窗而坐，此时又恰好居于车内左侧。便见那队铁骑扬着旌旗，旗上绣有龙纹，印在车帘上，此图普天之下惟有皇族能用。

　　就在队伍行过谢妤所在的马车时，车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原是候府的马车，是小王眼拙了。”

　　谢妤身为女眷，虽无法掀帘窥探窗外之人相貌，却在听到声音的刹那恍了神。

　　他，竟没死……

　　谢妤自恃武艺虽不算高强，却也是剑下无生魂的。她记得她那日分明是刺入了他的心脉，何况她走时也探了他鼻息，此时他应是个死人才对。

　　王婉仪在前面的马车内，娇笑回道:“逸宁王说笑了，应是这些家仆眼拙才是，挡了王爷回朝的路。”

　　恰在王婉仪话落之时，一阵儿秋风吹过。掀起车帘的一角，谢妤的发丝轻抚过她面庞，随即便被车内侍女连忙压住帘角。

　　“本王久未回京，竟不知府内何时来了位爱着素衣裳的姑娘?”赵翊轻笑道。

　　谢妤轻抬眼眸，望向窗外，日辉流泻，那男子的轮廓落于车帘之上。

　　只见他头冠束发衬出他饱满的后脑，而他又微微仰头，谢妤清晰地观见他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帘上黑影微动，窗外之人似乎也将目光落于她身上。

　　“王爷没学过礼吗？”谢妤语气疏离，望着窗外黑影说道。

　　赵翊微微一怔，旋即一笑:“哦?本王才疏学浅，敢问姑娘口中的礼为何?”

　　谢妤神色清冷，“妾言非礼勿视，方才微风吹过，掀起车内帘角，王爷非旦不避，反之在众人面前道出妾所着衣裳。王爷这般窥视，乃是无礼之举，岂是君子所为?”

　　谢妤此话一出，惊着在场的所有人，皆道她不要命了，敢这般顶撞逸宁王。

　　王婉仪一副好戏地看了眼后方的马车，又佯装恭敬地对赵翊说道:“王爷勿怪，我家大姑娘刚从乡下回到汴梁，难免不识礼数，还请王爷看在她年幼的份上饶了她。”

　　赵翊细细思索一番，“大姑娘?可是府上十几年前病弱遣乡的那位?”

　　“回王爷的话，正是她。”

　　赵翊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内之人，笑道:“这论‘礼’，本王倒是觉得这风太过无礼，掀了姑娘的车帘不说，还散了姑娘的青丝。本王今日无意一瞥，竟能蒙大娘子赐教‘礼’之一字，实是本王的荣幸。”

　　赵翊此话颇具挑逗之意，往常的姑娘想必听了便脸红，想来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应诓骗了多少家姑娘，谢妤终知此人缘何来得纨绔之名。

　　谢妤轻笑一声，“王爷抬举了，妾不敢。”

　　“姑娘不必自谦，他日若有机会，本王倒很是愿意同谢姑娘继续探讨‘礼’。”

　　“王爷盛情，妾岂敢推辞。只是妾也不过是吴下阿蒙，恐有负王爷所托，不如待妾学成归来再与王爷探讨‘礼’亦不迟。”

　　赵翊听罢深深地看了一眼车内，点头道:“待姑娘如你所说那般时，本王定扫榻相迎。”

　　“苍军听令，速速让道，使侯府众人先行。”赵翊握紧鞭绳，驱马而动。

　　王婉仪眉头一皱，心中愕然道:“这逸宁王惯是以霸道闻名于汴梁，那谢妤出言不逊，他非旦不恼竟还主动让道!”

　　“母亲，他们都在看我们，真是让那谢妤出了好一番风头。”王婉仪被身旁的女儿谢妍不满唤道，这才回了神。

　　王婉仪轻咳一声:“多谢王爷让道，侯府必铭记王爷恩德。”

　　“不必言谢，本王不过还谢姑娘恩情罢了。”

　　*

　　经过一番波折，侯府一行人终至公主府。

　　“长公主乃是陛下胞妹，你们需谨言慎行，莫给侯府丢了脸面。”王婉仪对着侯府四位娘子训道，又着重看了眼谢妤。

　　几位小娘子应是后，王婉仪便递了拜帖带着她们随婢子进入府内。

　　“长主稍候些便来，还请几位先行入座。”那婢子言道。

　　待王婉仪含笑致谢罢，谢妤便与众人落座。

　　她微微环顾左右，长公主将宴席分为左右两间，以竹帘相隔。左间多是青年才俊在相邀作词，而右间皆是衣香鬓影，翠绕珠围的贵女及妇人。与四周相比，谢妤身上的月白色蜀锦属实朴素了些。

　　因着宴席还未开始，许多耐不住性子的贵女自席中绕到假山后观赏池鱼，谢家几位娘子也请示王婉仪后相伴步入山后。

　　王婉仪同几位贵夫人客套完话，道去看看自家姑娘们，也离了宴席。

　　谢妤闲着无事，便寻了处清净地儿坐着浅息片刻，可一阵儿娇笑声传来，扰得她心燥。

　　她向来耳力极好，隔着些距离便听出声音渐渐向她靠近。谢妤心里一估量，约是谢妍那行观赏池鱼的小娘子们。

　　声音渐渐清晰，巧月也察觉出来，不免紧张问道:“姑娘，好像是二姑娘她们，咱们要不要回避。”

　　“不必，等她们走来。”谢妤振了振衣袖，淡淡道。

　　“可……”巧月早就看出几位姑娘对自家姑娘的不喜，所以万不能让她们碰面。奈何她话未说完，几人便踩着步子走来。

　　谢妍见谢妤坐在此处，面上微微一怔。而她身后的贵女们也上下打量着谢妤身上的衣裳，面露鄙夷之色。

　　谢妍见此忽而一笑，碎步走向谢妤，很是规矩地向谢妤行礼道:“我还道大姐姐方才去哪了，原是来了这里。”

　　“妍儿，她竟是你大姐?”一名身着淡粉褶裙的姑娘讶然道。

　　谢妍微微点头，“还未同各位介绍，这位便是我们谢家的大娘子，我的姐姐。”

　　“既是妍儿的姐姐，那也便是我们的姐姐。今日妹妹同姐姐一见，便觉分外熟悉，想是姐姐身上这衣裳我前些年岁时也好穿。”粉衣姑娘掩唇轻笑道。

　　众人听罢也不免将帕子抵在唇上掩饰笑意，谢妍未说什么，只是微微眼角上扬，颇为好戏地看着谢妤。

　　“几位姐姐不知，不是我家二姐姐未送新衣裳，而是大姐姐偏偏喜爱这件，我们也不能多说什么。”谢家最小的姑娘低声抱怨道，却是让众人都能清楚听到。

　　“你胡说……”巧月脸一阵红热，便要上去辩论，却被谢妤拉住。

　　谢妍柔声道:“大姐姐自小身子不好，便被父亲送到乡下养病，近日才回府，我理应多帮衬着些。”

　　谢妤面上未有其他神色，看了看粉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位妹妹说的是，我自幼长在乡野之地，惯了这朴素之态，倒不如妹妹这身粉衣，如春之桃色，倒讨人欢喜。”

　　“快看，蝴蝶!”谢妤话音方落，便听人群有人尖声道。

　　只见那蝴蝶落于谢妤肩上，接着竟又来几只，皆绕着谢妤扇翅而飞。

　　“你们可有闻到什么异香，似花果般清甜。”不知是谁提了一句，竟都纷纷吸鼻。

　　“这香味…似乎是从谢大娘子身上传来的，敢问谢姐姐身上缘何这般香竟能让蝴蝶停留。”

　　众人一脸惊奇地看着谢妤，等她开口道出秘密。

　　谢妤莞尔一笑:“不过是打发时间弄的合香，妹妹们若是喜欢，我可以都送给你们。”

　　谢妤转头吩咐巧月将今晨制的香囊分发给几位姑娘，巧月一脸喜悦地应是。

　　几位姑娘们得了香囊纷纷夸赞谢妤好手艺，争相问这香囊的制法，将粉衣女子和谢家三姐妹忘之于一旁。

　　这时，走来一位妇人躬身道:“小娘子们，要启宴了，快些入座罢。”

　　紧接着谢妤便被几位姑娘围着，让她同她们相坐。

　　谢妍干硬笑道:“大姐姐，母亲方才特意为你选了座位，你不能拂了母亲心意罢?”谢妍见谢妤受欢迎，心中恼怒，故然决不能让谢妤同她们坐。

　　“自是不会。”谢妤回笑道，又侧头几人说道:“待宴毕，我再同你们说罢。”

　　几人也知谢妍心思，只得点头道好。

　　*

　　谢妤回到宴席，下人们鱼贯而入地摆好饭菜，众人向长公主贺寿罢，便自坐饮餐。

　　宴席进行到一半，“砰”一声，谢妤身侧滑倒了一名婢女，紧接着她便发觉自己衣裳被酒水打湿。偏偏那是红色的果酒，在月白色的裙上如绽放的牡丹。

　　身侧婢女不断告罪，而众人也都在观赏歌舞，无人注意到此处的插曲。

　　谢妤止住婢女动作，轻声道:“姑娘不必自责，你带我下去更衣罢。”

　　随后谢妤同那名婢女进入一间厢房，婢女说道:“姑娘稍等，奴婢这就为姑娘取衣。”

　　谢妤点点头，坐在一旁等候。

　　一炷香后，那婢女还未归来，谢妤觉得愈发燥热口渴，她忽然注意到手侧的香炉。

　　坏了，她于这情爱之药从未研究过，没想竟被人给阴了。

　　谢妤登时站起身走到门前，与此同时门外也有人拉开房门，扑到房内，整个屋内氲氳着浓浓酒气。

　　男人微微眯眼，瞧着谢妤一惊，“阿柔……”说着就展臂向谢妤扑来。

　　谢妤连连后退，将香炉砸碎，自地上捡起碎瓷片握在手中，使它扎进掌心，殷红直流。

　　“出去！”谢妤肃声道。

　　男人也微微一怔，轻摆头，“不，你不是阿柔…”转而男人怒视谢妤，上前握住她的脖颈:“你是谁，为何同阿柔长得这般像?”

　　谢妤本是不惧这男人，可因闻了那香，浑身酥软无力，手中唯一抵御的瓷片也滑落下去，她只得奋力拍打男人的手。

　　而就在此时，门被人撞开，随之谢妤脖颈上的手便松开，她无力地向后倒去。霎时间天旋地转，而有人将她捞住，随后她便靠在一方臂膀。

　　“果真是你，几日不见怎得变这般弱了。”

　　谢妤紧攥着赵翊的衣裳，堪堪稳住身子，抬眸便见面前之人眼中隐含嘲意地看着自己，“是你……”

　　“王爷，你无事罢?”赵翊的侍卫紧随其后步入屋内，就见自家王爷怀中搂着一名女娇娥。

　　“无事，裴相醉了，你好好安置一下。”赵翊说罢，便将谢妤打横抱起，离开屋内。

　　自屋内走出，谢妤恢复些力气便挣扎着从跳出赵翊怀中，却被赵翊紧紧抓住。

　　“王爷莫非又要当无礼之徒?”谢妤薄怒道。

　　赵翊看了看四周，才将谢妤放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姑娘这是何意?本王救了姑娘，竟也是无礼之举?”

　　谢妤微微抿唇，躬身行礼道:“多谢王爷相救，只是妾不喜与人那般亲密接触罢了。”说着，谢妤面色微红。

　　“我家大姑娘去哪了，还不快去找！”

　　谢妤一听变知是王婉仪的声音，细细想来渐渐懂其真意。

　　她此时不能独自现身，既来寻她了，自然也派人去寻了裴相。两人同时消失，便是没发生什么，也不知会在众人口中传成什么。

　　谢妤看向赵翊，心中已有打算。她收起先前的生疏之态，伴装乖巧的笑道:“王爷可有兴趣同妾演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