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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近水楼台未得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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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缔约,林贺联姻。昔日旧友指腹姻缘,于贺家长子归京三日后礼成,林贺两家修秦晋之好。为大盛之表率,世人赞其金玉良缘流芳市井。
京中贺家将军府。
朱红的大门敞开,门前张灯结彩。高悬的大红灯笼于微风中摇曳。映照楣上红绸与金花熠熠生辉。一条朱红的喜毡从门前延伸至正堂,宛如一条流淌喜庆长河。
府内本是一片喜瑞之气,唯有一处书房内却显得尤其清净,一汪清池旁奇石竹影疏动。有迎春花暗香袭人。
男子玉面冷峻,身着一袭松蓝衣锦,身姿修长矫健。贺宴川手握剑柄,剑刃寒光乍现,每每出剑都带着凌厉的风声,剑势如虹,慷锵有力。
身后突然响起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贺宴川眼底寒光涌动。转身刺去一记刀光白刃,直指眼前女子面门。
身后女子约莫徐娘半老,一身紫衣长衫华袍,身后站了个丫环正双手举着拖着绛红士假绛公服。寻夫人被眼前的剑锋吓住,猛地一颤,双眸瞬间瞪圆,瞳孔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原来是寻姨啊,我道是谁。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啊。”贺宴川剑眉下一双寒星眼眸闪过戏谑。随后将剑刃归于鞘中,手中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随后有两名侍卫上前向贺宴川单膝复跪握拳:“禀公子,是属下无能未能拦住夫人,叫夫人受了惊吓。”
“罢了,领罚半月薪禄吧。”贺宴川淡淡道。将手中剑扔给侍卫,松月竹影侍卫二人抱剑起身答复:“是,公子。”
这不是给她下马威吗?这府中除了她和大将军还有谁能自由出进府中各个院内。眼下贺大将军上了朝,这府中唯有她一人。
寻夫人一改惊恐面色眼底含笑,双手取过身后丫环拖举的锦绣士假绛公服,语气带有央求之味朝着贺宴川道:
“忆卿,今日寻姨我是特地来送公服的。这是我花费三月有余特用丘庆国进贡的浮光锦所制。念其贺府家规,明日你也应穿其公服与林家千金礼成。”
拿家规训诫他?好一招绵里藏针。可惜,他母亲自他五岁那年便患疾而终。贺家将军府的高堂之位还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染指。
贺宴川眼底毫无波澜。与她插肩而过,随后,停下脚步低语道:“我母亲永远姓黄,贺家祠堂永远为她留着主母之位。究其礼数还轮不到寻姨赐公服,您还是留给令子吧。”
贺宴川转身朝房间走去,脚下嫩草悉悉。他顿了顿佯装困意,侧头朝寻夫人这边道:“本公子乏了,松月竹影送客。”
松月竹影二人朝着寻夫人抱手而立:“夫人,您请回吧。”
看着渐渐远去的松蓝衣影,寻娘面色露出本来的厌恶,手中的衣锦被指尖掐的越发紧皱。随即转身离开。
曲径通幽道路,方才一旁默不作声的丫环上前拱火煽风:“夫人,大公子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待贺小公子再过两年一举高中,不仅光耀贺家门楣,您追封诰命也是早晚的事。”
寻夫人眼里露出讥讽嘴角鄙夷道:“三年了,即便是去了那黄沙漫地,不见天日的玉门,他这性子还是一点没变。这公服我也没打算给他。”
寻夫人将手中的红色公服交递给眼前的丫头,又给她递了个眼神:“秀儿,今日大公子拒公服之事务必传下去这后院扫洒的庖厨添火的最爱口舌之争,不出三日,必然全府皆知。”
“是家主夫人~”秀儿轻声应允,眼神微勾多了一分狠色。
随后秀儿眼光转为疑惑:“夫人,秀儿不解。这贺家好歹也是京中头数的大世家,怎么联姻的却是这等名不经传的林家?”
寻夫人转身坐上太师椅,秀儿立即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瞧着丫头机灵寻夫人煞有心情的朝秀儿解释道:
“这林家原是世代簪缨,又加上其主母背后的斛律族撑腰一时无限风光。可惜十年前斛律族陨落。林家后辈旁支人丁稀少便式微了。
许是天也助我,如今贺宴川娶了个没落的世家女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翻身!”说到此处寻夫人脸色从笑得肆意到眼底露出一丝寒气。
十五年前大盛边境恰逢战乱繁忙,贺庆鸿听宣长调边境,贺宴川母亲黄氏直至病逝也没等其归来见上一面,半年后贺庆鸿便娶了寻娘为续弦操持着贺府。
我究竟是你的妻还是你为了维持贺府内务的一枚棋啊。寻娘抿了一口茶水,紧紧握着杯身的手指已泛了青,眼底情绪悲喜糅杂。
“松月对不起公子!”
“竹影对不起公子!”
待人走后,松月竹影二人屈膝朝贺宴川跪拜脸上尽是愧色。
松月和竹影本是其母黄氏身边的侍从。自贺宴川三年前请缨边境玉门起,两人便打理着黄氏陪嫁时的产业。可惜其中营生好的几家铺子皆被寻夫人以代管的名头抢了去。
“怎么我不叫起身,你们是打算一直这么跪着。”贺宴川把手里账本放在桌上观摩,微眯狭长凤眼,又揉了揉眉心。脸色却无波澜。
或是在军营呆久的缘故,若将喜怒都显露于面上那无疑是给对手揣测的机会。
“公子你手上的伤,该上药了?”半响后松月率先抬头试探的问道。
“嗯,把药拿过来,退下吧。”
贺宴淡淡应答。
松月竹影二人眼底松了口气。他家公子不喜旁人接触伺候,沐浴上药也是亲力亲为,二人起身拿了金疮药便自行退下了。
翌日。
南阳林府,张灯结彩,闺房内红色帷幔与双喜窗花相照辉映。斛律蓉手持发梳为其女林风染绾发髻行上头礼。
良缘天赐福禄。梳发理容妆成,相伴岁月情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经过几日禁足。林风染已褪去那股宁死不从的倔强。一双翦瞳如燕尾斜飞入鬓,脂粉为她的清傲气韵更添了几分柔和,身着宽袖上襦下裙,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鞲履。
斛律蓉边梳着青丝边低声嘱咐:“染儿,如今嫁去贺府便为新妇。日后便不能再这般娇纵。虽说林府如今没落,但人贵自重,若你受了委屈也不必掩藏,林府永远为你的后盾。”
林风染转身握住斛律蓉的双手淡然的眼神中生出一丝清傲:“母亲,染儿知晓京中礼数繁杂,我自有分寸。至于感情,有人能倾盖如故,也有人只能白首如新。”
斛律蓉化开紧锁的眉头,她女儿除了秉性乖张好动了些。整日没心没肺,凡事看的开这倒也是好事。过几日也就忘了。只那件事,她倒是执着不放。
斛律蓉将凤冠戴于林风染发顶,随后语道心长:当年你舅舅玉门战死,官家已追封他为武烈公。如今斯人已故。我们活着的人自然是要往前看的。
母亲言下之意,若她继续着手调查,便是公然挑衅官家的决策,有违纶纲与官家作对。
林风染眉头随即一紧,语气带着一丝质疑:错便是错,对便是对。太阳迟早会清除冰雪之下的腌臜。
斛律蓉顿了顿手中整理发冠的动作,随后掩去眼中一丝诧异淡然道:“这世间的金科玉律便是顺势而为。你不仅是斛律蓉的女儿,亦是林氏一族的血脉。”
“嗯嗯 。”林风染语气淡然。
得到答案后斛律蓉才将一抹红绸覆盖在凤冠之上。也遮住了她眼中那抹倔强清傲。
太阳迟早会消融冰雪之下的真相。红绸也只能片刻遮挡她的如炬目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大街上有送亲仪仗锣鼓喧天,八抬大轿喜送新人。所经之处,一路沾财生喜。
丫环春萤身着红色吉服,手提彩色花篮,一路洒着钱币与喜糖。引得井市众人边道喜边哄抢。
眼看手中花篮里的彩头已要散尽,春萤撇了撇嘴朝轿内的人道:“小姐,宁公子今日根本没来,我看他是吓破了胆不敢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说不念不想,那都是宽慰人的。大红喜轿内林风染掀起红绸一角,将轿帘推开了个小口窥望街道纷杂的人群,企图寻找那抹月白。
搜寻半响也不见其身影,林风染眉间双眼失色,嘴角微微下撇,也是,他身为齐家公子,那般恪守礼节之人,自有他的顾虑。
林风染关上那一扇窗缝,随着轿子一摇一晃也随即落下手中掀起的红绸盖头。
大街上,送亲仪仗开辟出一条长长的浩荡队伍。街道两侧人群熙熙攘攘有黄发垂髫,妇女青年,围观哄抢着钱币喜糖好不热闹。
一处欢喜,一处闲愁。青瓦朱墙一角偏隅,男子一身白色暗纹锦袍,齐鹤宁将长袖遮掩下的双手握拳微颤。
“公子,我们不当面去给林姑娘道个别吗?”身后小撕眼看长街中的红绸仗义队行之将远,对他家公子提醒到。
齐鹤宁默了默淡然道:“不必了,如今林姑娘嫁做他妇。此时贸然作别,只会落人口舌。
太早遇见惊鸿之人,大概皆是遗憾此生。他自幼身弱,与他同龄的孩童都唤他病秧子,辱骂嘲弄他。唯有林风染笑嘻嘻的唤他病美人。她将那群顽童揍的见他绕路三里。
此后,他的月钱都尽数给她买街头的糕点。他赠琴音予她旁听。她带他纵马扬街看尽城西烟火、她诓他喝酒耍剑。教他拉弓射猎。
人生纵有诸多遗憾,爱憎恨,怨别离。如今他也尝其一滋味,却只叹有缘无分。他们身上都有一把世俗的枷锁。是世序良俗,是金科玉律。
红绸仗队,渐渐淹没在夕阳中。斛律蓉遣散身后一众送亲的女眷家丁。目送长街上的送亲队伍,眼里的酸楚才夺出眼眶。
“夫人,疼疼疼~”一旁的林景怀面露疼苦之色,手臂上被斛律蓉捏握的泛起青痕。斛律蓉这才反应,松手逝去眼角泪珠:“公景,对不起,我方才一时激动。”
“我知夫人担忧,贺家世代忠良,贺大将军宽厚仁爱。染儿与贺家长子必然是天赐良缘。”林景怀抚着下巴短须,姿态盎然。只觉当年与贺家联姻之举,实属高瞻远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