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望沙

8、《君问归期未有期》第八章 后意

　　坤宁宫大堂前有两株巨大的玉兰树，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它第一个开花，粉白的玉兰配着红墙绿瓦，是紫禁城十大美景之一。现在秋令花季尾声，满树的绿叶有的露出了秋染的黄色，与满园的金菊花相映成辉，各得宜章。
　　皇后站在院中廊前的桂树前，看着桂花碎屑铺满了石阶，虽然还是有不少金黄缀于叶间，香味芬芳。但没有了繁盛时候让人如痴如醉，心旷神怡的感觉。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皇后默默念了这句朗朗上口的诗词，微微仰首，随口问：“桂花采摘了吗？”
　　一个贴身宫女上前回答，“禀娘娘，采摘了，按照您的吩咐都酿蜜封存起来了。”
　　皇后目光淡淡一扫地上桂花的金色的花瓣碎屑，心中颇有感叹。就是上个月，三皇子弘时被雍正赐死在畅春园密室，连带倒霉的还有撤了职的隆科多。皇后垂首看着脚下地面方形的大青石砖，光洁如镜的砖四周是如意云纹图案，皇家所有的一切是极尽荣华富贵，但是不是谁都有命留得住。
　　皇后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想起上个月，弘时当晚去世时，雍正在御书房咳出了一口老血，然后就给龙虎山的张真人发出了召见的谕旨。昨天他对皇后说是要给以前夭折的皇子安魂，其实皇后知道帝王冷血的后面是为人父的苦。他下旨将弘时除去黄带子和玉牒，连爱新觉罗姓氏都给剥夺了，把他从皇室中除名。虽然对外公示了二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断绝，但是内心雍正帝伤的不轻。
　　昔日的皇子被废，弘时作为一个普通的旗人，死后只能草草的掩埋，不得入皇陵，皇室不好出面给他祭奠。但是由龙虎山的正一道出面做法安魂，与那些夭折的皇子一起祭奠，就显得合情合理的自然。
　　但是皇后不敢猜测雍正帝的心思，自从他登基后，变得更加的多疑。皇后看到隆科多的结局，就不得不小心告诫自己别踩了皇帝的虎尾。虽然皇后贵为六宫之主，但是她膝下无子。眼看着熹贵妃的儿子弘历，被雍正当作了正统的接班人。皇后更加的如履薄冰的和雍正相处，不要被他抓住把柄。
　　对于那些夭折的皇子是单独安魂，还是合在一起安魂，就像是雍正帝对皇后出的考题。所以把不准雍正用意的皇后，把道场的话题踢回给了雍正。可是雍正帝昨天的一句话，皇后现在不好玩了，让皇后心中失子的瘢痕被猛然再次撕裂的痛。昨晚她彻夜没有合眼，翻来覆去的合计雍正帝前前后后的话的顺序，还有那个月亮眼小狐狸的女道姑。
　　今晨，皇后醒来觉得要找一个地方，在宫中安排道士给夭折皇子安魂的法场，想来想去的，就想起无人居住的坤宁宫。
　　“回禀娘娘，坤宁宫打扫完毕了！”
　　听着身后一位宫女跪拜汇报，皇后转过身，随着她步态的摇曳，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音。皇后抬头看到“坤宁宫”几个大字，不由的双手微微发抖的扶住身旁的宫女，心内暗叹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住在这里。坤宁宫的名字，就像自己皇后的头衔一样，华而不实，就是一个皇权的符号而已。
　　清朝皇后不住坤宁宫，常人以为是为了躲避晦气。当初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时候，崇祯皇帝知道明朝气数已尽，便做好殉国的准备。在他自缢之前，先后逼死皇后与贵妃，还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最后才到煤山自缢。所以当时崇祯皇帝的周皇后，就是在坤宁宫自尽的。
　　清初的时候，虽然有几位皇后都住在这里。按照清朝皇室文化规矩，满人有祭神的礼仪，每天早晚都要举行一次小祭，每逢初一、十五还要一大祭。皇帝和皇后都要沐浴更衣，亲自参与。在紫禁城内，为了祭祀活动的方便和遵从宗教规矩，顺治朝开始对坤宁宫进行了改造，坤宁宫中四间大殿被改为祭祀场，成为祭祀的最佳场所。
　　改造过后的坤宁宫仍然是富丽堂皇，但是每逢祭祀，这里都要杀牲口、蒸炸煮烹，时间一久，难免就像屠宰场一样难闻。皇后是六宫之首，身份尊贵，自然不能继续住在这里。后来坤宁宫干脆就直接成为祭祀场所。
　　除了祭祀以外，当初顺治帝的安排，坤宁宫是皇帝和皇后举行婚礼的场所，当作婚房使用。大婚仪式后只住两天，走完所有流程后，便会搬回各自的住所。但雍正帝在登基以前，就已经娶了正室，所以也没有在这里办婚礼。
　　“走，带我去四个祭祀的大殿看看！”
　　皇后刚要移步，远远听见内侍通报：“皇考皇贵妃驾到！”
　　皇后赶忙松开宫女的手走前期去，只见前导的宫女内监后，一众人簇拥着皇考皇贵妃下了金辇，一众嬷嬷宫女搀扶皇考皇贵妃缓缓而至。皇后凤步款款迎上去行礼，“臣媳见过皇考皇贵妃。”
　　雍容华贵富态的太贵妃，灰白的头发带着翠宝头饰，身上都是褐色的锦缎华服，看到皇后掩饰悲苦眼神后慈祥的一笑，一只手扶着皇后孝顺伸出手的关爱，“皇后真是事必躬亲，在这里亲自监督每月的祭奠仪式的安排。”
　　“是陛下想……”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皇考皇贵妃就打断，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皇后贤惠，是圣上之福啊，这里自顺治皇帝开始，就一直是祭神祭祖之所，从没有做过别的用途啊。”
　　说完皇考皇贵妃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皇后扶着她的手，对着皇后一笑，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波澜。
　　皇后心头一紧，“谢皇考皇贵妃提点，我就是准备月底的祭祀工作，想着为陛下多分忧一些。”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散心顺便路过这里，看到里里外外那么多宫人，好像有什么重大的活动我不知道，好奇的来看看。”
　　“皇考皇贵妃慢走，恕不远送。”
　　皇后望着皇考皇贵妃远去的背影凝神，没有想到今天这个好天气，年老静心礼佛的皇考皇贵妃也出来散心了。往常皇考皇贵妃非重大节庆从不出颐宁宫半步，素日请安也只见雍正帝和皇后及皇子，嫔妃非召不得见，至今很多嫔妃仍未见过皇考皇贵妃一面。
　　“隆科多？”皇后心头一紧，不出宫门的皇考皇贵妃，一定是亲自去御书房，找雍正给隆科多说情，在途中路过这里。但是刚才被皇考皇贵妃捏着手指头，皇后心中是甜苦的滋味。皇考皇贵妃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凡事要给自己留个余地，不要像隆科多一样，犯糊涂看不清眼下形势。
　　皇后没有心思再视察坤宁宫了，她对亲随的宫女说，“把大殿锁了吧，等月底祭祀的时候用，我累了。”
　　掌事的宫女锁了坤宁宫的祭祀大殿，皇后摆驾朝现在她住的养心殿东侧的提顺堂走去，为了更好的照顾勤政的雍正帝起居，皇后现在住在这里。
　　养心殿提顺堂傍晚景致在紫禁城是天上人间的感觉，宫殿的布局园中有园，园中有山，建筑布局有江南婉约的风格，但是比南方的建筑景色大气。雍正帝果然忙的没有回养心殿用饭，皇后饭后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想心事。皇考皇贵妃的话她怎能不清楚，宫内有钦安殿，那是皇宫中最神圣的道观。除此之外位于皇宫的西边，还有始建于明朝的大光明殿，这些都是皇家道场。但是在这些道场超度的皇子亡灵，弘时名字的排位就会被排除在外。
　　皇后之所以费劲心思想了半天，是想利用坤宁宫那一个祭祀的空隙，和那些失去孩子的嫔妃一起追悼亡灵，这样弘时的魂魄也得以安息。但是皇后忘记了雍正帝的态度，幸亏皇考皇贵妃及时的提醒她，让她把要说的话都憋回去。
　　夫妻时间久了，往往就会无拘无束些。民间的夫妻这样没有关系，但是天子的威严触犯了就是死路一条。佟佳氏皇考皇贵妃姐姐是已经去世的康熙皇帝的第三位皇后，她和皇考皇贵妃都是隆科多的姐姐，胤禛从小就喊隆科多为舅舅，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皇考皇贵妃佟佳氏本身是没有儿子的，康熙帝把弘历带到身边教导的时候，就是由皇考皇贵妃抚养的。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康熙帝驾崩后，九子夺嫡，隆科多在考虑皇位接班人时，内心的天平自然要偏向自己的外甥。
　　雍正登基以后，隆科多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被加封为一等公、步军统领，手握京城军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看到皇考皇贵妃佟佳氏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皇后赶忙派贴身宫女去御书房打探消息。宫女很长时间才回来，皇后看到后赶忙起身问，“怎么样，今天皇考皇贵妃是不是找过陛下了？”
　　宫女走上前小声说，“嗯，李公公透露，上个月隆科多是正在与沙俄谈判边境问题的时候，被陛下派人抓了回来，一直关在大狱。”
　　“啊，其他人呢？”
　　“抄家，大儿子岳兴阿撤职，小儿子玉柱发配黑龙江。”
　　皇后身体往后重重的一躺，叹息佟佳氏一族，自此就落寞了。所以刚才皇考皇贵妃话里有话，有时候时不对，多做多错，不如不做。这些话包含了多少遗憾和悔恨啊。
　　但是皇考皇贵妃也管不住自己的弟弟隆科多，在雍正三年被剥夺了军权后，他不但不反思雍正他进行的敲打，还觉得雍正信任自己。毕竟雍正帝位是隆科多扶上来的，但是没有想到雍正帝内心非常厌恶一直被隆科多挟持着。
　　隆科多丢了军权后，还来宫中找皇考皇贵妃帮他说话。没有想到被雍正知道后，雍正罢免了隆科多的次子玉柱一等侍卫职位，杜绝了他走隆科多的老路机会。接着雍正又收回了赐给隆科多的四团龙补服、双眼花翎、黄带、紫马等，同时撤了隆科多的太保、一等阿达哈哈番等世职。
　　隆科多所选拔的一些官吏，接二连三出问题，这使得雍正帝再次发火，多次质问隆科多，可隆科多却一直在扯谎。
　　就这样雍正帝派他去与沙俄谈判，隆科多以为雍正帝要重用他了。哪里想到他离开后，隆科多的家奴受贿审讯过程中，抖出了隆科多与年羹尧之间勾结的事情。隆科多和年羹尧顶级的权臣，合在一起那还得了？
　　雍正勃然大怒，立马剥夺了隆科多的吏部尚书职务。君臣之间的信任已经消失了，雍正五年隆科多下狱。
　　皇考皇贵妃没有来找皇后给的弟弟说情，知道皇后和自己一样同病相连，都是没有儿子的泥菩萨，只能高高的供起来，哪有多嘴的份。后宫就是后宫，嫔妃再尊贵，对皇帝必须时时刻刻，要有十分敬畏景仰之心。
　　皇后想到往日隆科多对自己的好处，心中难免的替他难过，但是这些情绪都暗自在心中，不敢流露半分。皇后看着月光如水，殿外的青砖像是镀了一层雾霜，就像是养心殿冰雪冷淡情谊，一切的好，只存在往昔潜邸时候的时光中。
　　忽悠远处的飘来了一些丝竹弹铉和铜磬的声音，皇后发问后，养心殿的太监来报，“娘娘好像是钦安殿那边来的音乐。”
　　“钦安殿，你赶快派人去看看！”
　　太监走了后，皇后坐起身，心中手指头掰着数，头七，二七已过，现在弘时去世接近一个月了。会不会雍正帝私下让道士给弘时做的安魂道场呢？幸亏自己没有提到安魂仪式该如何做。
　　不一会太监回来汇报，“娘娘，是钦安殿，”
　　“他们在给谁做道场？”
　　“好像是一个刚去世的道士，是龙虎山的娄法师在做安魂道场。”
　　“道士的法场，怎么在钦安殿？”
　　“就是钦安殿的主持道士，刚被陛下敕封的，一位苦行古怪的罗真人，刚刚没了，圣上下旨说还要厚葬。”
　　庭院的风起了很大，皇后仍然穿戴整齐的等着雍正帝，现在她觉得一阵悲凉透出了后背。一个道士都能厚葬，而雍正帝儿子弘时刚死后，就草草的埋掉了。当初自己为了明哲保身，都没有打听埋在那里。但是皇后随即摇摇头，抖掉负能量的思绪，她来不及伤春悲秋。
　　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心中咯噔一下，龙虎山的法师刚到，刚获宠的钦安殿的方丈就过世了，简直就是无缝对接啊。时间怎么这么寸，看来龙虎山的法师娄近垣要入住钦安殿了。那么那个狐狸眼的女道姑，就会天天在后宫的紫禁城晃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