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千秋》发条青柠

31、抵达

　　朝阳初升，水天相接处，一线金光破开浓雾，江面波光粼粼，恍若碎玉流金。

　　叶斯年一行人所乘的大船停靠在润州军船码头，桅杆上高悬的叶家军旗在晨光中猎猎作响。此时正值凌江漕运旺季，赵煜的小型商船只能挤到临时码头稍作停泊。

　　岸边早有士兵列队迎候。为首的校尉跨前一步，声若洪钟：“末将陈峥，恭迎郡主殿下、周夫人、二娘子！”

　　船只一稳，搭板迅速铺设妥当。叶斯年一行人鱼贯而出，踏上润州的土地。面对列队迎候的士兵，叶斯年虽不惯这样的阵仗，仍强作镇定，以一抹得体的笑意掩饰心中的局促。周苓微微一顿，也很快恢复从容。好在陈峥干脆利落，未多寒暄，转身便指挥士兵搬运行李。

　　韩婉信步走下船，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婉儿，这军旗怎么这么多？”范思醴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

　　韩婉语气闲适却又意味深长：“这润州的驻军，门道可不小呢。”

　　瑾年听韩婉这么说也来了兴致：“快同我讲讲。”

　　“今日便替郡主指点一二，教教她的小智囊。”韩婉低头整理衣袖，“润州，凌江入海之地，江海交汇，水运繁忙，乃南北贸易要道，亦是海防重镇。如今的润州驻军大致分为四部分——”

　　她抬手指向码头另一端：“其一是水军都指挥使司，驻扎于港口，专司巡江护海。这支水军，原本是杨家的旧部，要是你们感兴趣，可以问问明煊。”

　　“其二是陆军都指挥使司，负责城防和陆路调度，这支兵力直接听命于朝廷。”

　　“其三则是都部署司，名为统领水陆两军及周边州府军务，实则——”她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叶斯年，“不过是用来调和各方势力的一个空架子罢了。”

　　范思醴一怔，忍不住追问：“那叶家军又算哪一部分？”

　　韩婉理了理袖口：“这便是第四部分。当年海寇猖獗，杨家水军渐渐难以支撑。叶将军奉命平寇之后，官家便在润州留驻了部分叶家军，一来震慑豪强，二来嘛......”

　　瑾年若有所思：“我们叶家军留下来，不就是牵制杨家吗？杨家到底做了什么？”

　　韩婉不置可否：“总之，润州虽兵力雄厚，水陆兼备，但内里的平衡微妙得很。”

　　说话间，码头上又有一队人马缓步走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锦甲的将领，身后跟着一群随从。对方远远作揖，拱手笑道：“听闻叶太尉家眷抵达润州，特来问候。”

　　韩婉低声嘀咕：“郡主可真有面子，连驻军头头都亲自来迎了。”

　　叶斯年听着韩婉那阴阳怪气的调侃，自顾自地说道：“父亲说要搞个大阵仗，也没说这么大啊。”

　　出发前，她提议干脆别挂叶家军旗，悄悄来得了。可叶绍却坚决反对：“润州是周苓的老家，她多年未归，此次回乡祭祖，周家于叶家有恩，不可怠慢。再则，你大张旗鼓地陪姨娘归乡，也是给官家和皇后看的。”

　　“花月阁东家写信给你，是在威胁我和太子不要插手他们的事，如今必然也会盯着你的动向。你若行事鬼鬼祟祟，反而惹人生疑，不如堂堂正正地前往，等到了周家旧宅，再从容脱身即可。至于周家，叶家军自会派人严加护卫。玄月司顶多派几个探子盯梢，绝不敢靠近。”

　　周家昔日是润州的名门望族，但自当年的劫难后，人丁凋零，家势衰败。即便有叶家军驻守护佑，也难以重现往日辉煌。如今，周苓的兄长周彦一家隐居在周氏族地深处的偏僻院落中，过着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活。

　　润州城依江而建，城郊山林连绵。已近深秋，霜气浮雾，林影苍黄。一路上，周苓寥寥几句介绍她兄长一家的情况，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偏僻院落”四字。刚下船又一路颠簸，叶斯年正欲问究竟有多偏僻，周苓却笑道：“从方才那座小山开始，便是周家地界了。”

　　叶斯年不由暗自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般偌大的家业，如今人丁稀薄，就不怕树大招风吗？

　　这诺大的山林，沿途零星可见叶家军的哨点。赵煜与卫珩绕了个圈换了辆马车，也不知怎么就跟着一同进来了。

　　周苓与周彦兄妹感情甚笃，彼此眼圈都微微泛红。周彦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忙着安排众人各自歇息。这一路舟车劳顿，叶斯年这三十二岁的灵魂终究不如同行那几个十六七八的少女，依旧兴致勃勃。

　　小院倚着一片山坡，偶见枯藤缠绕，野果垂坠，几只松鼠在枝头窜动。远处的小湖晨雾氤氲，泛着点点金光。

　　范思醴一见到这山林就雀跃起来，拉着瑾年嚷嚷着要打些山货。韩婉一贯机敏睿智，一副老成在在的模样，但毕竟年纪尚小，见周彦拎着弓准备出门，也跃跃欲试的。

　　“你别惯着孩子们。”周苓直接上手，把周彦连人带弓拉了回来，“刚从船上下来就去山里折腾。”

　　叶斯年只觉一阵头疼。舟车劳顿，遇着深秋寒风，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隐隐作痛。不知是斯年的身体埋着什么病根，还是她灵魂深处积压着疲惫，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正收拾着房间，叶斯年便瞥见赵煜风风火火下了马车，丝毫不顾周彦一家的目光，径直向她走来。自从那夜一番表白被她拒绝后，赵煜似乎打算破罐子破摔，干脆放飞自我了。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意，只是赵煜这人是真不按常理出牌。一般人被拒绝后，或为面子，或为自尊，再不济也该知难而退，少在无望的情感上徒增沉没成本。偏偏这位太子爷毫不在意，黏得像块狗皮膏药，没见面时信笺不断，见了面就凑上来。怼他两句，他就说“心悦于你”。叶斯年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模样，头更疼了。

　　“殿下，窒息，懂吗？”叶斯年实在懒得应付了。

　　赵煜也不恼，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你想什么呢？”

　　叶斯年懒得与他争辩，端起茶盏灌了两口，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说。”

　　赵煜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刚靠岸时送来的。长安府又有新动静了。你若嫌我烦，不如这信撕了，咱直接莽，不看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叶斯年接过信，拆开来读，头也没抬：“坐下，安静点。”

　　赵煜又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药膏，放在桌上：“江风冷酒伤身，这药膏祛风。”

　　叶斯年随手拿起，顺势放到一旁，目光却专注在信件内容上。

　　信中提到，花月阁新楼近几夜虽灯火通明，但并未见开业迹象。每日只零星几人出入，多为外地商旅装扮，未见熟面孔。赵渊上任后连着三晚赴宴，宴请者身份各异，既有商贾士绅，也有疑似受花月阁操控的地方豪强。此外，花月阁控制区域附近出现了几名失踪人口的记录，其中竟有瑶京失踪的乐伎踪迹。

　　“你怎么看？”

　　赵煜耸了耸肩：“尽快出发吧，别耽误事。”

　　叶斯年揉了揉太阳穴：“你当真就一点都不累吗？”

　　“心悦于你，不累。”赵煜笑眯眯托着腮看她，摆明了一副赖着不走的姿态。

　　“殿下，窒息，懂吗？”叶斯年捏着眉心。

　　“药膏，祛风，擦擦？”赵煜扬了扬手中的小瓶。

　　叶斯年简直要疯了，眉头皱得死紧，眼看就要发飙。赵煜倒好，一边笑嘻嘻地起身，一边打开药膏，作势要给她揉太阳穴。偏偏这时，韩婉提着裙摆悠悠走了进来。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韩婉掩口而笑，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叶斯年一把夺过赵煜手里的药膏，递给韩婉，毫不客气地说道：“头疼，陪你们灌了几天江风，遭不住了，给我揉揉。”

　　韩婉接过药膏，站到叶斯年身后，轻柔地按着她的太阳穴。

　　赵煜板起脸开始装模作样：“郡主累了，韩娘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婉轻笑一声：“韩婉既答应随郡主同行，当然是过来听凭差遣的。至于殿下……”她抬眼瞥了赵煜一眼，语气一转，“殿下既扮作商客，韩婉就不行礼了吧。”

　　“有韩娘子同行，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叶斯年睁开一只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哦，你俩很熟啊？”

　　谁知两人异口同声道：“不熟。”

　　韩婉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低头笑了起来。赵煜急忙摆手：“别误会啊，真不熟。一起同过窗罢了。”

　　叶斯年朝赵煜翻了个白眼，懒得追问。

　　赵煜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以前韩婉是三公主的陪读，和我们一起在宫中同堂学习。她和赵渊熟。”说完，他很得意地瞥了韩婉一眼。

　　韩婉的手下动作顿时一重，叶斯年痛得直叫：“婉儿，你轻点！”

作者有话说

　　把自己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