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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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枝便倚靠在船舷边，脸色惨白，显然已是强撑着熬过这三日。此行尚需六七日才能抵达润州，而下了船后，稍作休整便需立刻启程前往长安府。
赵渊上任后，不可能立刻核准花月阁新楼的批文。据赵煜的情报，长安府内新建了一座高楼，尚未揭牌营业，但其规模宏伟，据说兼具赌坊和风月场所，重金聘请的名厨都已就位，声势不小。
无论是赌坊还是风月场所的开业，均需州府衙门批准，涉及财税分摊、治安□□等诸多事项，自然免不了层层审查与周旋。再加之花月阁背后的玄月司势力复杂，上下打点、盘桓推诿更是常事。
赵渊刚刚上任，必然少不了一番宴请与虚与委蛇，待官场上下走一圈，捞足了油水，这批文怕是一个月内都批不下来。
虽如此，谁能保证期间不会生出意外？这些变数，让耽搁的时间注定有限。
青枝捂着胃，无力地摆手求饶：“郡主，你就让我下船吧……”话未说完，又趴到船舷上干呕起来。
杨明煊一边轻拍着青枝的背，一边喂她几口温水，同叶斯年说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便陪她下船。前方不远就是凌江的支流，我们乘小船过去，支流尽头便是青阳县。我俩在那里修整一日，再寻两匹快马，五六日便能赶到润州，兴许比你们还快。”
范思醴在一旁附和：“有道理！等返程时，我们从润州北上瑶京，还可以顺道在长安府玩上几日。”
叶斯年眉头微蹙，犹豫不决。青阳县的确是他们曾考虑过的中转点。
青阳县位于凌江一条支流的末端。当年润州海寇频繁，凌江口屡遭封堵，大量船只被迫改道至此卸货。朝廷在此修了两条临时驿道，分别通往长安和润州，然而随着海寇平定，这里的驿道也逐渐荒废。
自叶家平定海寇之后，润州重新恢复作为入海口的繁华地位，逐渐发展成四通八达的大港口。而青阳县因地势受限，水量不丰，不复往日繁荣，昔日交通要冲的地位逐渐黯淡。
如今的青阳县仅保留了一个小型码头，在漕运旺季分担部分船只的停靠和卸货。当地百姓大多依附漕帮为生，日子倒也安宁。平日人迹稀少，码头附近的交易也以小规模本地贸易为主。
眼下，玄月司的余党正从四方涌向长安，而青阳县这个偏僻的小码头，必然成为不少见不得光之事的中转之地。为免打草惊蛇，叶绍决定众人绕道润州，再折返北上前往长安。
可现下青枝的状况，勉强撑到润州也难以继续赶往长安。
青枝摇了摇头，脸色惨白，虚弱地说道：“郡主，别管我了。我晕船得厉害，还是让我走陆路吧。否则等到了润州，我半条命都没了，哪还能……”
话未说完，她突然顿住，自知失言。韩婉却抬眸接道：“郡主此行，莫不是意在长安府？”
韩婉目光清亮如镜，毫不掩饰自己的笃定。
叶斯年低下眼帘，似在细思量。自离开瑶京，她便知这一路同行的情谊中，注定掺杂着试探与深意。
尚书左右丞的两位千金齐齐上船，范思醴性情洒脱，倒无须多虑，韩婉却心思缜密，才学出众，其父韩韫之更是朝中重臣，素来不偏不倚，怎会允许女儿随叶家人同行至润州？
杨明煊虽看似随性潇洒，但她的家世背景最为复杂。祖父母与父母分属武将与文臣，本就矛盾重重，而她的亲兄杨应昭则是大理寺卿，嫂子李书华更是李家嫡女。
尽管如此，诸位女子皆坦荡随性。短短数日的同舟共行，或饮酒赋诗，或畅谈心事，议论朝局，笑谈八卦，皆潇洒自如，直言快语。
“实不相瞒......”
她抬起头，带着几分愧疚与犹疑：“实不相瞒，我确有要事需往长安府一行，润州不过是沿途之地。但请诸位放心，斯年对各位的情谊，绝无半分虚假。叶家军护卫周全，定会护送诸位平安返回瑶京。至于长安府之行，凶险难料，我实在不愿让你们涉险。我陪青枝下船，带上几名护卫同行。待此间事了，咱们瑶京再聚。”
范思醴靠在一旁，晃着手里的酒壶，嘴角噙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有酒有姐妹，思醴去哪儿都成。长安府就长安府嘛！”
“更好！长安府可热闹了。郡主放心，我拳脚了得，一个打十个！”杨明煊闻言，立刻拍了下船舷。
韩婉的目光在叶斯年和瑾年之间游移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想必此行绝不简单。不陪郡主走一遭，婉儿心里难安。更何况，郡主的小智囊，怕还未能独当一面。”
瑾年听得小脸一鼓，撅着嘴瞪向韩婉：“阿姐的事我一定会尽心的！”
韩婉略一沉吟：“让明煊陪青枝下船吧。她俩面生，身手又好，沿途还能为郡主探探消息。不必绕道润州，下船后直接往长安府去。凌江这段支流水量不丰，河道蜿蜒，多是未开发的天然航道，平日鲜有船只出入。”
“顺河道向里走约半日，便能到达一个湖，名为沧渊湖。湖心有座小岛，常年烟雾缭绕，湖泊四周是连绵荒山密林，几乎无人踏足。绕过湖泊便可见一条荒废的驿道，沿驿道快马三日即可抵达长安。这条路比漕帮常走的水路隐秘许多，人迹罕至，想来更合郡主心意。”
“婉儿，”叶斯年心中泛起疑问，“你似乎比我还清楚这一路的安排。”韩婉从容自若，仿佛早已将一切尽数安排妥帖。叶斯年虽有疑虑，却不愿轻易撕开信任的薄纱。
韩婉目光依旧平和：“郡主不必多虑。从踏上这艘船起，婉儿便与郡主同行，日后亦然。”
叶斯年眼睫轻颤：“那就依你所言吧。”语气虽淡，心中却涟漪阵阵——韩婉显然知道得比她想象中更多，但她坦然笃定的模样，却让人无从深究。
依韩婉的建议，船只没有直接靠岸。青枝与明煊带着两名叶家军精锐乘小舟悄然驶向支流。此段江面清冷寂静，只有几艘船停泊，隐秘性颇高。叶斯年终究不放心，特意修书一封，请后方船上的叶承勇随行。
赵煜收到叶斯年送来的信，见前方的船只速度放缓，还以为是郡主邀他上船小聚。前方那艘船几乎夜夜笙歌，而他这边，几个老爷们天天闷头喝酒，话题翻来覆去地说，都快说干了。卫珩一向惜字如金，叶承勇倒是新面孔，可惜这人实在无趣得紧，和他说话像打石子入井——半天听不见回声。
“青阳县……”赵煜捏着信纸，喃喃道。
叶承勇听到这地名，顿时精神一振：“这段支流河道蜿蜒，水浅滩多，盘踞了不少乡党，专门守着河段讨生活。不知为何选在这里下船。”
好不容易听叶承勇开口，赵煜正想搭话，叶承勇却接着说道：“不过真要去，也不用担心。这段漕运，现由段风掌控，他在这一带江湖颇有威名，跟叶家军算有几分交情。我爹收了青枝做义女，青枝也算我妹妹。我可以护送两位娘子从这条道去长安府，安全无虞。”
赵煜琢磨片刻，觉得还是亲自上船问问情况。他招呼卫珩打手语，试探着看叶斯年是否愿意一叙。可惜对方只淡淡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多理会。赵煜不禁皱眉，心中嘀咕，不知道她这是又在生什么气，还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就这样，一行人分成两拨而行。暮色苍茫，月钩如刃，露凝如珠。江水幽深，夜风凄寒，这场暗藏危机的旅程就此拉开帷幕。
前几日，范思醴总是拉着众人不分昼夜在甲板上喝酒跳舞。周苓都推说自己不是闺中小娘，熬不住江风冷酒，却还是被杨明煊连哄带拽地拉了出来。青枝虽晕船，也总爱趴在船舷边看着众人玩闹。如今少了两人，甲板上竟显得冷清了不少。
叶斯年有话想对韩婉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向来最受不了煞有介事的人，连太子赵煜都敢直接动手，可韩婉这般坦坦荡荡的模样，却让她反倒无从下手，竟生出几分无所适从。
叶斯年干脆寸步不离地跟着韩婉，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韩婉倒也不避，神色如常，只是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地忙活着，目光都不曾与她交汇。
这会儿，韩婉竟拉着范思醴裹着被子跑到了甲板上。两人嘴里一边嚷着“风真大！”“冻死了！”一边却捧着冷酒喝得不亦乐乎，迎着江风张口畅饮，活像是中了什么邪风。
叶斯年也背着一床被子坐到两人中间，接过韩婉的酒盏仰头喝了一口：“你到底说不说，能不能说？”
范思醴见状，忙给她斟满一碗。韩婉接过，也是一口闷下：“郡主到底想问什么？能不能问？”
范思醴歪着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显然没听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叶斯年又倒上一碗酒，却迟疑了片刻：“你……”她本想问韩婉到底为何上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未免伤人。
韩婉抿了一口酒：“郡主问不出口，那婉儿便先问吧。”
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郡主觉得，婉儿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倒让叶斯年一时语塞，竟不知她意欲何为。
“婉儿比云卿如何？郡主中秋夜就想结交云卿，那婉儿呢？”
叶斯年当初也并非想结交云卿，只是觉得抢了那样一个美人的风头未免惹人厌烦。有云卿在，自己也不太可能被选成太子妃。后来是不愿算计云卿，可云卿却始终对她敬而远之，连点头之交都嫌多。没想到这些都被韩婉尽收眼底。
“婉儿才学出众，心思缜密，睿智——”叶斯年话未说完，便被韩婉打断。韩婉递过一碗酒，目光澄澈：“郡主既然想结交婉儿，那便成了。”
叶斯年不明所以。范思醴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偷笑起来。
韩婉端正坐姿，神色认真得让人无端紧张：“婉儿也要看看，郡主值不值得婉儿结交。”
叶斯年一时哭笑不得，却也无奈，只得接过酒一饮而尽。
范思醴见状，打趣道：“郡主，婉儿这等才学出众的人，眼界自然高得很。”
韩婉扬手捂住范思醴的嘴，醉眼迷离，俯身望向叶斯年，带着几分醉意嚷嚷道：“作诗嘛，谁不会！就连赵渊那个浪荡子都能吟诗作赋！婉儿要陪郡主走一遭，看看郡主是不是婉儿等的人！”
她竟如此随意地谈论当朝二皇子。范思醴闻言一惊，赶忙也抬手捂住韩婉的嘴。
夜风凄清，叶斯年听出了韩婉话中的深意——或许与灵隐寺的不执方丈有所关联吧。
她的目光掠过幽深的江面，恰见赵煜立于船头。她举起手中的酒杯，隔空向他一敬，随即仰首饮尽，转身回了船舱。
“孤星渡影？ ”她参不透灵隐寺的那则预言。可历史不是已经改变过了吗？赵煜不也来了吗？
“承东华之命，破千秋桎梏，你真能把这条路走出来吗……”韩婉醉意朦胧地倒在甲板上，望着叶斯年的背影，低声呢喃。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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