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有其表》伊夫林

11、烂人

　　“其实你们领导是傅临书他爸的朋友，”苏璟开车送江郁上班，他很高调地把车停在江郁客户的大楼前，那栋写字楼的保安很有眼力见，认出这是大股东的座驾，完全不敢驱赶，“我跟你提过的，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江郁瞥了苏璟一眼，“好啊，那你请傅临书父亲帮我打个招呼吧，我不干了，我今天会提书面申请，一个月内办好交接离职，还请所里领导不要挽留我。”

　　苏璟并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帮自己的妻子解决下工作的小问题，竟然会得到这样的反馈，江郁这句话可以说是刻薄和愤懑，她的脸已经微微有些红色，胸口因为情绪剧烈起伏。

　　直到他看到江郁盯着副驾驶前的那个小玩意，他从来没注意过，原来放着平安符的地方被换成了一个青玉摆件，而那个平安符，是江郁爬到山顶的时候帮他求的。

　　她当时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来都来了，帮你求的，出入平安。

　　后来他也去爬了那座山，中途甚至住了一夜，第二天才登顶，小沙弥说这里很灵，不少达官贵人都亲自前来拜一拜，很多人都是为自己求前程或财运，不过上个月有位女施主，不远万里只为了自己的丈夫求一张平安符，他印象非常深刻。

　　主持出来的时候看到苏璟正拿着自己的平安符询问是否是庙里求来的，他看了看苏璟的脸，淡淡说了句，“您确实有位好妻子。”

　　苏璟回了个礼，抬头时大师已经走了，他听到大师念叨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啊。”

　　这句话像片落叶轻轻飘在水中，荡起的涟漪却在今天撞向了苏璟的脑海。

　　“我不知道……”

　　“对不起，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江郁又恢复了上班前那副生人勿进的冰冷样子，“我去上班了，刚才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我晚上接你下班。”苏璟拉住江郁的胳膊，“我会处理的。”

　　“行吧，谢谢。”江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是我不确定几点下班。”

　　“我会等……”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关门声。

　　江郁在电梯里深呼吸了三次才调整好表情踏进大门，其实她今天迟到了，但是此时的她早就不在乎了，只是路过所长办公室的时候，很罕见地听到里面传来相谈甚欢的声音。

　　她把包甩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挂上各种工作软件，对滴滴作响的消息视若无睹，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闺蜜夏颐正在群里抱怨一大早的公司领导就给自己找不痛快，底下人工作起来也有种脑干缺失的美感。江郁回了句，“那你别干了。”共同好友时浅刚想问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就看到夏颐在群里发谢谢爸爸。

　　江郁给她转了两百万，备注是别干了，随便花。

　　过了几分钟，时浅也收到了同样的两百万，备注是：你也别干了，下周出去玩。

　　闺蜜问这是怎么了，江郁噼里啪啦打字，“男人的钱我不花他早晚给别人花！”过了一会儿又打，“也不是共同财产，我自己的钱，放心花。”

　　虞宋从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江郁在座位上旁若无人地聊天，她摘掉一边耳机把脸微微转向同事，不知道在听什么八卦，一边在键盘上盲打，只是偶尔看一眼屏幕。他走到江郁面前，伸手摘掉她另一只耳机，“江郁，”虞宋满意地看着江郁一脸的凶神恶煞在看到他的瞬间变得无可奈何，于是他微笑地说，“我们公司有个项目，想让你帮我看看。”

　　“不去，我很忙。”江郁扯回耳机，却看到所长走过来，慈眉善目，“小江，虞总公司这个项目是个大项目，他可是钦点你们组……”

　　“不去。”江郁打断所长的话，“我太累了，想要休假。”

　　“不急，我可以等你休假结束。”虞宋态度很好，“我一会儿在这边有个会，中午一起吃饭吗？”

　　旁边的同事露出好奇的目光，有几位一直在事务所工作的在窃窃私语，这男人很眼熟，好像是江郁的前男友？

　　“没空，我中午约了人。”江郁整理着自己的桌面，甚至不愿意抬眼看他了。

　　虞宋看着江郁的头顶，顺着刘海看到她的睫毛，她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像鸟类轻柔的羽翼，她还是那么漂亮，即使算不上非常年轻。

　　江郁还是没有理会他，只是甩了甩头发，发梢晃动之间，虞宋看到她锁骨上若隐若现的一道吻痕。

　　“他就这么好吗？”虞宋咬牙切齿地问？

　　“跟你无关。”江郁还是冷冰冰的。

　　“好，很好。”虞宋拂袖而去，但江郁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虞宋闯了不知道多少红灯，他回了他们共同居住过的那间房子，江郁离开后，他几乎从不在这里住。他几乎掀翻了所有的家具，过几天固定打扫的阿姨来了一定会觉得家里遭了贼，他在找什么呢？一直在追赶他的回忆吗？虞宋暴怒地踢倒了茶几，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条磨损得非常严重的髌骨带。

　　虞宋很喜欢打篮球，曾经也是球队主力，但是膝盖上有旧伤，不严重，只是打球的时候需要戴上护具。那天他跟江郁约好了重回学校，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从不迟到的江郁并没有在等他，才意识到自己记错了时间。他的校友卡还是江郁帮他办的，进不去校门，只能在周围转转打发时间。

　　学校旁那间篮球俱乐部居然还没有倒闭，他路过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在打球，都是年轻人，虞宋觉得手痒，给江郁发了条自己到早了，去打会球的消息，没等江郁回就上场了。

　　江郁到的时候虞宋已经打了快半场，她拿了瓶宝矿力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时不时有人跟她搭讪，她一副社恐的样子，拜拜手拒绝每个套近乎的人。虞宋觉得努力搭讪的男人很好笑，社恐的江郁也很好笑，分神的功夫脚下滑了一下，江郁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江郁递过来冰镇的宝矿力，示意他喝水，然后问，“你鞋底需要沾点水防滑吗？”

　　“没事。”虞宋去拧瓶盖，发现江郁已经拧开了，他惊讶于她的细心，更令他惊讶的是，江郁从包里拿出一副髌骨带，“你不是膝盖不好？你看看能不能用。”

　　那真是从没有人为他做过的事情。

　　虞宋的膝盖其实要用防护度更高的护具，但是他还是戴上了。

　　他坐在房间里，风从窗口吹进来让人觉得很冷，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膝盖，冰凉一片。虞宋看着那条髌骨带忽然鼻子一酸，原来她很早就开始爱我，非常爱我，爱一个烂人，但是用尽了全力。

　　那天出了点意外，场地还是太滑了，他也没穿专业的球鞋，对面有个半专业的来防他，还是让他出手投中了好几个三分，似乎是心怡的女孩子在场边，那个男生丢了面子，也打出了点火气。

　　虞宋性格非常恶劣，他不再投三分，开始利用技术和身体的优势往内线突，造了对方几个犯规，虽然野球场确实没那么多规矩，虞宋打了一个二加一之后很挑衅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其实觉得这人打得不错，觉得邀请他one on one算是认可。

　　那个人确实是打出了火气，下一轮one on one 的时候恶意犯规，强烈的身体对抗中，虞宋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膝盖。

　　江郁跑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跟医院的朋友打电话了，“不清楚是不是韧带撕裂，他之前膝盖状况就不是很好，我开了车，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她推开手足无措的犯规者，先是努力尝试扶着虞宋站起来，实在无果后扭头对那个男生说，“你是恶犯，你最好祈祷他没什么事。帮我把他扶起来！”

　　那个男生跟其他人一起把虞宋扶上了车，江郁伸手，“我是他表姐，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

　　男生老老实实递上手机，江郁给自己的号码拨了个电话，“你可以走了。”随后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虞宋到医院时候那个阵仗还是吓到他了，江郁让朋友安排了担架等在门口，好在只是挫伤，并无大碍，他还是在医院住了几天。那几天江郁有点忙，只有下班后才能来看他，害他受伤的男生倒是常来，终于在得知他后天就要出院后，红着脸问，“那个，哥，你表姐，什么时候来啊？”

　　虞宋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不是说没什么问题，不需要你来了吗？”

　　他下了逐客令，而且一下子失去了胃口。但是那时候他们确实没有在一起，他连个正式的表白都没有过，也没有任何立场。江郁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床上，摆弄着那条髌骨带。

　　“谁惹你了？”江郁一头雾水，把买来的饭放在桌上，“护士说你没吃饭。”

　　“生气”，虞宋扯起小孩子脾气，“那个男的看上你了。”

　　“啊？”

　　“害我膝盖挫伤那个，什么德行，长得不行，身材也不行，球打得也不行！”

　　“别这么刻薄吧，人家挺清秀的。”

　　“你看上他了？”虞宋不可置信，“我你都看不上，你看上他了？”

　　“我没有。”江郁一愣，继续拆外卖的包装。

　　“真没有？”

　　“没有。”江郁忽然笑了下，“没有看不上你。”

　　“你喜欢我啊？”虞宋趴在小桌上，看江郁的表情，江郁低垂着眼睛，睫毛投下阴影，随即瞥了一眼他，示意他小心点，别把菜弄洒了。

　　“有点吧。”江郁摸了摸他的头发，“才发现你头发好硬，据说头发硬的人心也硬。”

　　虞宋不置可否，还是趴在桌子上看江郁的脸，半天说了句，“你真好看。”

　　这下轮到江郁脸红，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却被虞宋抓住了手，趁着她愣神的功夫，虞宋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她的手臂，他靠近江郁的脸，鼻尖几乎相对，伸手戳了下她的脸颊，“你脸好红。”

　　“保持距离，男女授受不亲！”江郁按住他的手臂

　　“我们只是私相授受。”他飞快地亲了下江郁的脸颊，“或者，我喜欢你，不如我们在一起，这样名正言顺一些。”

　　江郁看着他的眼睛，年轻人眼里都是她的倒影，那一刻她听到了心动之人来临时候的钟声，和投射在年轻男人身上的自己眼里的光。

　　“好啊，那在一起吧。”

　　虞宋的回答是仰起头，跟江郁轻柔地接了个吻，他几乎在同一秒就适应了男朋友这个身份，江郁看着耍赖要她陪吃饭的男人无可奈何，“你好粘人。”但是眼睛里还是带着笑。

　　那时候你对我真好啊。

　　虞宋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声哭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