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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战争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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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华将盘州刺史刚送来的书信递给和音。
近日来祁人聚居之地有雪灾,祁人同所养牲畜多冻死。盘州都督在收到赈灾款后,表面上向京师回禀,已尽心竭力赈灾,百姓感念皇恩浩荡,实则灾款迟迟没有下发。盘州刺史劝他赈灾,但他始终按下不理。
盘州刺史想向京师上报赈灾内情,被盘州都督带人明目张胆地拦了下来,并威逼利诱刺史,使其不敢多言。可雪灾牵连的是上万人的生死,他良心不安,便决定冒死送信出来。
他受过赵月华恩惠,若非赵月华,他早死在杜威手上。他捡回一条命,被贬至盘州当司马,后逐级升迁。自戎人入京行刺后,赵月华意识到外患从来都在,需严阵以待。故而,赵月华同地方官员的联系逐渐密切起来,特别关注大应边境的军事重镇。盘州刺史于一年前给赵月华送消息,藏于兰徽的商队中送来,商队都是兰徽挑得绝对可信之人。
盘州传来的消息以喜讯为主,偶尔提及盘州都督的严厉苛刻。
因盘州都督主要对祁人流露出排斥之心,两族百姓和睦相处已久,关系融洽,并未出大问题。盘州刺史都认为盘州太平无事。赵月华也这么认为。
他们作为大应人,都忽视了弱势一方的遭遇。
直到这场十年难遇的大雪灾。盘州刺史不敢再耽误消息,急忙传信来,望赵月华早做决断。
赵月华看到和音拿着书信的手轻轻颤抖时,眉头已有化不开的愁思,她叹息道:“阿音,盘州都督敢不赈灾,拿上万人的性命当儿戏,证明他对祁人厌恶至极,这些年,祁人的日子的确不好过。盘州至今除刺史偷偷送来的信,无任何不利消息传来京师,可见都督在盘州只手遮天。”
以往,赵月华未直接向和音袒露过夺权的心思,可她是兰徽的妹妹,赵月华信她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的一边,便没有隐瞒她如何得到这个消息。
赵月华眼神闪烁、嘴角轻抿,继而说起:“盘州都督曾金絮没多大本事,能做都督,就凭他姓曾,是曾家人。只是我以为曾金絮起码懂得轻重缓急,以大局为重。但现在看来,我们都轻视了一个庸才能做出的恶事。”
和音看完书信,待赵月华说完后,手已经生出冷汗,劝道:“公主,此事当即刻上报朝廷,唯有圣人下旨,才能制住曾金絮。事不宜迟,盘州战火或许顷刻间便燃起,他的所作所为不能再纵容下去。”
赵月华点了点头,认同和音的话,却反问道:“若陛下问这消息从何而来,我该怎么答复。”
和音神情滞住,一动不动,但很快想明白,跪在地上,挺直腰身,抬头直视赵月华,浑身透露出一如赵月华初见她时的坚定执着,拱手相告:
“和音受阿姐教导,从小便知若无公主,便无和音,因而誓死保护公主。这些年,公主广结学士、博施济众,从未避讳我。我虽愚钝,但隐隐察觉公主所图之事并非寻常女子所求。和音不曾多言,怕失分寸,更怕辜负公主信任。”
“和音承认的确存了私心。收戎州不过三年,戎人归顺之心不稳,若逼急祁人、战火将起,戎州、盘州两地百姓苦不堪言。和音只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竟忽视盘州都督种种表现,不曾同公主仔细谈起过。但于公,和音仍认为上报对成事益多于害。公主,你我谈及古籍,深感“民为邦本”一词振聋发聩。或许公主用任何借口提及此事,难免受圣人猜疑,但从长远看,公主此举能保边关无忧,令公主尽得民心。”
赵月华沉默无言。她的脑子很乱,乱得习惯从书房柜子中拿出幽州山河图。每当赵月华心烦意乱时就会看一眼,令她想起走来的一路,有多少痛苦,就该有多少坚定。
她才意识到,她读过太多史书,听过太多道理。可纸上得来终觉浅,单单“以民为本”四个字,她似乎甚少想到过。她似乎总在利用他们做自己的事。
偶尔在兰徽面前谈起她的矛盾,兰徽会安慰她:“君子论迹不论心。”
可现在,她不就在想着抛弃百姓。
赵月华想起和音谈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百姓。和音向来觉得天下不会是一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赵月华认同前半句,却从心底下意识忽视后半句。
“公主,你不一样。”蔓儿醉酒时,脸庞泛红、眼神迷离、口齿不清,却一直念叨着这句。此时此刻,这句话格外清晰地在赵月华脑里萦绕。
最后,赵月华回过神来,眼神紧盯面前的山水画,雨后山间静谧秀美,一草一木尽显画者的用心,让赵月华十分羡慕画者能亲身欣赏眼前美景。作为公主,赵月华困于京师,看不到真正的一树一木,但总有人能替她去看看。
她终于下定决定。
“和音,备马,我入宫面圣。”
等入宫,赵月华正要同曾媓说起目的时,钱三通求见,传来急报,称盘州出事,需立刻禀告曾媓。
赵月华轻闭双眼,心知终究是晚了一步。
祁人首领打着拥赵反曾的名义,举兵攻陷盘州。不到半日,盘州已失、都督曾金絮已死,头颅悬挂城墙之上示众。祁人首领自立为王,向大应境内继续进攻,所向披靡,直到攻至幽州,才无力攻城,只能暂时退守已得的两座城池。
曾媓怒极反笑:“无知祁人、竟敢犯上。”
她来不及问赵月华为何而来在,赶紧命兵部尚书、金吾卫大将军、羽林军大将军前来觐见。
赵月华顺势告退,按例只有蔓儿随侍,走前只说:“阿娘,戎州人心才定,未免受外人蛊惑,应当在戎州加强戒备。”
曾媓沉着脸,点了点头。
当日,曾媓下令由兵部尚书殷桓为行军大总管,统领永王兼左羽林军将军曾少容、右金吾卫将军崔鸣玉两道行军总管,领兵五万前去镇压祁人,再暗中向戎州调兵,监视其动静。
兵部尚书殷桓老而弥坚,曾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战功显赫,但当年公孙蔓上书求先帝废曾媓不成反遭处以死刑时,他未参与此事,可为公孙蔓求过情惹怒先帝,从而受到惩处,贬了他的官。曾媓观他多年行迹不变,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没有对曾媓心怀怨怼,才逐渐起用他。大应朝廷还在做官的人中,除曾少臣外,唯殷桓作战经验最丰富。
永王曾少容是安王曾少川的同胞弟弟,是曾家中除定王曾少臣外武学最高的,在武举中崭露头角,可惜不同于曾少川的谨小慎微,曾少容行事易心浮气躁。三年前,与戎人一战中,曾媓命曾少容在战役末尾,前去支援当时的行军大总管常轻云,打了几场漂亮仗,这三年来,曾少容在曾媓面前颇受重用。
崔鸣玉则是青年武官中新受曾媓器重的。上次大应与蛮国一战中,曾媓有意锤炼,命他随军悄悄调往前线,在常轻云手下做事,作战英勇无畏,得常轻云赏识,曾媓亦十分满意他的表现。
大军出征的那日,曾媓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离京,赵月华同太子赵崇苻、曾少川陪在曾媓最近的位置。赵崇苻心里感叹不过三年,战争又起。曾少川面色复杂,他同曾少容这个弟弟关系最为密切,一边为弟弟能够大展宏图而自豪,一边担忧弟弟安危,正如三年前的一战。
和音自知晓盘州城破后,尽管强忍着情绪,但逃不过观察入微的赵月华。和音除指点公主府同寺庙的孩子武艺外,便是成日在练武场练功,招招干脆利落,神情黯淡无光。公主府典军夏训南见和音反常,想和她打个痛快,却不想被和音无情地在十招之内打败。
十招下来,和音神色从容,夏训南大汗淋漓,瘫倒在台上。
夏训南一遇上私事就容易粗枝大叶,对身边人的情绪总捕捉不到,惹出许多让和音忍俊不禁的笑话来。这次他的眼睛终于不是摆设,敏锐地觉察出和音的情绪有异常,喘着粗气,好奇问道:“阿音,你武艺又精湛许多,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纵使武艺再高,救不了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只是枉费工夫。”和音说着说着,缓缓跪下,似无力支撑上身。
这是和音第一次对自身的决定产生深深的怀疑,并且难受到宣之于口。往日,她尚可以安慰自己若无本事兼济天下,便是独善其身,也不失为幸事。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放不下。
自和音、夏训南二人比试时,就站在一旁围观全程的赵月华,听完和音的话露了面。
“公主!”夏训南同和音此时才发觉赵月华的气息,赶紧起身行礼。
“起来吧,看来我的功夫也大有长进。趁你二人分心,可使你们无法察觉我。”
“公主天资聪颖,自然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夏训南咧嘴开怀大笑,称赞赵月华。夏训南笑起来比不笑时显得生动温暖,配合着夸奖,显得他的话真诚可靠,并非是阿谀奉承。
赵月华嘴角泛起浅笑,说道:“夏典军,瑾儿刚回府,他想请你指点他这几日练的身法。”
“是。”夏训南闻言告退,临走时余光多停留在和音身上,念念不舍地收回眼神。
待夏训南走后,和音依旧低垂着头。
赵月华先开了口,语气沉稳:“阿音,若你想去盘州,我不会阻拦你。”
和音嘴唇干涩,似乎舌头困在唇中,无法开口说话,在深呼一口气后,抬起头,嘴角扯出笑容,开口便是告罪:“公主,和音知错。和音虽因盘州一事心神不宁,但服侍公主之心从未忘记,绝没有对公主心生不满。”
“阿音,只凭你是兰徽的妹妹,我永远不会疑心你。何况你我二人相处四载,我深知你丹心如故。我只是不想困住你。”
和音心跳如鼓,内心激动地似有惊涛骇浪翻涌,可笑意又很快收敛,支支吾吾提起:“我阿姐……”
“若兰徽有误解,尽管让她来找我,我会替你解释清楚的。你没有辜负你阿姐的嘱托,只是你现在应该去你想去的地方。来日战火平息,你还愿意回公主府见我,是我之幸。”
赵月华的话似暖阳抚慰了和音的心,和音双膝跪地、额头轻扣,郑重向赵月华道谢:“公主知遇之恩,和音永世不忘。”
“阿音,该是我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无法平安走到今日,”赵月华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和音,“临走前同身边人好好道个别。特别是兰徽,不要低估她作为阿姐对你的疼爱。”
“此去前路凶险,以自身为重。只有活着,才能救更多人于水火。”这是赵月华对和音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