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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和衷共济 ...

  •   杜淮琤算不上难伺候,刘梨日常不过是在草庐做些茶水、洒扫的活计,他并非修齐那样的孩子事无巨细都要人替他打点。杜淮琤有要求会明确直说,比如不要碰他的书案、不要翻动书架、不要进左厢房……这般需求清晰、责任明确的领导让刘梨直呼省心,干完活就远远躲着,不在他跟前晃悠。杜淮琤也确实忙,朝出晚来,有时吃饭都顾不上。饭食是大厨房一起做的,与大家伙同样,颇有点和衷共济的意思。就是经常忙的赶不上饭点,这会刘梨在檐下守着小茶炉,隔水温着午饭。
      山风拂过竹林,激起绿色的波涛,她想起刘家的那片麦地,也是这样翻滚涌动直到天际。慢慢地麦浪变得金黄,将天地映成一色,置身麦田中央,天高地阔,仿佛能随时振臂飞去。
      “来人。”
      屋里有动静,刘梨忙收回心神,将饭食端进去,垂首敛目,非礼勿视。刚才看她在外面发愣,一脸神往不知动了什么心思,这会到跟前反拘谨起来。杜淮琤莫名着恼。
      刘梨先奉上热帕子,然后将餐盘一一摆上。午食是一道蒸鱼,一碗什锦汤,还有一盘蒜蓉时蔬。待杜淮琤擦过手,接回帕子,再将筷子双手呈上。
      “刚刚发什么呆?”
      她惊疑一眼,“没什么,晌午有点迷盹罢了。”这几日时不时想到程锏脱籍的事,若是把这位爷哄好了,说不定也能给自己赏个恩典。暗暗睨了一眼杜淮琤,虽不自在,仍试着劝服自己讨好于他。
      撇去油花,先盛了碗汤。“二爷久未进食,先喝碗热汤润润脾胃。”顺手拿起公筷将蒜蓉时蔬拌匀。
      “我不吃蒜。”
      “啊?”不早说。“那我给您把蒜挑出来。”早知道不拌这么匀实了。
      “还有蒸鱼的葱姜,也挑出来。”他乐得支使她。
      小丫鬟低着头,将盘子里的葱花一粒粒夹出来。全神贯注,仿佛那是件顶重要的大事。早发现她不擅梳妆,总是一个简单包髻,一缕发丝垂在耳后,贴着细白的颈子,泛着柔和的光。
      鬼使神差想到上次碰触她的手感,指下的肌肤温润细腻,锁骨间微微的丘壑,是绵软的流沙,让人不得不沉溺其中。心猿意马间,女子抬起头,杜淮琤狼狈收回视线,心底对自己的登徒子行径很有些不齿。年少时浪迹江湖,各般女子见过不少,或妖娆娇媚,或清尘脱俗,如林苑中春花一样,令他赞叹欣赏,却没有采撷的意图。他以为兄嫂那样的伉俪情深世间罕有,得遇心心相印的女子,是上天对病骨支离的兄长唯一的仁慈。情缘于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刘梨换过茶,斟酌道:“二爷刚用过饭不妨先走动走动,您长久伏案气血凝滞,散一散助于疏通运行。”
      “你这妮子,难得这么贴心,别是有求于我?”
      刘梨被他戳中心思,忙掩饰道:“是坊主说东家近来辛苦,嘱托我悉心伺候,婢子尽分内事罢了,不敢妄想旁的。”
      “既如此,过来帮我按按。”耸了耸肩颈,咔嗒作响。
      他的肩背宽厚,双手抚上,即刻感受到衣裳下健壮饱满的男子身躯。杜淮琤身子一僵,任那双柔荑在脊背上揉按许久,才慢慢松弛下来。
      “倒还有些手艺。”
      “家中外祖母肩颈不好,常找医师艾灸推拿,我在一旁看得多了,慢慢也就学会了。”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放松,刘梨接着道:“我手劲儿大,连医馆的老医师都夸我做的好。外祖母说,多一门手艺以后就不怕没饭吃,她也放心了。”
      杜淮琤嘴角微翘,难得听她话这么多,问道:“你还真饿过肚子不成?”
      “饿过啊。那会身上钱全交了杂费,打零工的钱又被拖着不给,无钱坐车,一个人哭了一路。”杜淮琤心里一窒,听她继续道:“还好只饿了两天,学堂里的师长帮了不少,工钱朋友也帮我要回来了。”想到依菲姐帮她吵架的凶恶模样,刘梨脸上露出了笑。
      她说得云淡风轻,经年往事如今已激不起内心波澜。
      按到一处团块,“忍一忍,这里可能会疼。”杜淮琤心底笑笑,点了点头。
      “二爷长期伏案,肩背上的气脉郁结不通,长此以往难免落下病来。我现在帮您疏通疏通,今晚睡觉可能会有些酸疼,明日便松快了。”
      “不会了。”他喃喃道。
      “嗯?”刘梨停住手。
      他背对她,看不见脸上神情。“以后你就在爷身边伺候,杜家饿不着你。”
      我不要。
      不要困囿在宅门里,不要一辈子小心谨慎看主子眼色行事,一朝行差踏错就被无声无息发卖了。
      她要简静岁月、恬淡安好,要家人安康、阖家圆满。
      听不到回应,杜淮琤微微侧身。看她神色惘然,并没有预期的欣喜或羞涩。他以为她会懂,会欢欣鼓舞地跪拜谢恩。不,以她的机敏,应该是懂了,说出口的“以后”、“在身边”,非她所愿,这让自己俨然成了笑话。
      “二爷,我想求您……”
      “行了,下去吧。刚才不是困得打盹儿吗?找个地方猫着去,别在我跟前现眼!”杜淮琤出声打断,似乎怕她会说出什么令他不安的话。
      这人阴晴不定的,刚才看他脸色缓和,刘梨几乎脱口而出求他放她脱籍。不料一通抢白被堵了回来,只得收拾残馔退了出去。
      迎面遇上程锏带着大林求见。“二爷,窖池那边使了人来。滤出的酒……还是不太行。”
      屋里传来瓷器碎裂声,上好的松石绿葵口杯毁了。
      杜淮琤阴沉着一张脸出来。程锏一向处变不惊面无异色,身边的大林被东家的气势吓得惶惶然,慌忙耷拉下脑袋。
      杜淮琤走过刘梨身边,冷冷丢下一句:“收拾干净。”
      “是。”
      说什么和衷共济、勠力同心?主子便是主子,心情好待你几分好颜色,一着恼喊打喊杀也是有的。即使自诩“文明”的现代社会,也做不到众生平等,何况这等级分明的旧王朝?刘梨向来明白“木分花梨紫檀,人分三六九等”的道理,世间多的是她这样的“牛马”汲汲营营,困苦一生。
      心里虽不屑“尊卑有别”的等级制度,也敬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振臂一呼,刘梨却不信所有人可以平等地享有这个世界的权利和财富。她渴盼独立和尊重,但身处困顿不得不臣服于现实,只能勉力在夹缝中给自己留一缕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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