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聂葳蕤

38、番外八：出席电影节

　　戛纳的午后阳光，炽烈得像融化的金箔，泼洒在蔚蓝海岸与铺天盖地的电影海报上。

　　红毯从卢米埃尔宫阶梯延伸而出，漫长，耀目，两侧是密不透风的媒体墙和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影迷。

　　这是盛颜第一次以主竞赛单元入围者身份，与季岘并肩站上这个世界最顶尖的电影舞台。

　　她穿着一条黛青色单肩高定长裙，裙摆如水银泻地，行走间流淌着细碎星光。

　　妆容精致，气场全开，但唯有她自己知道，礼服之下，指尖微微发凉。

　　不是怯场，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即将踏入某种全新领域的庄重感。

　　季岘在她身侧，一身经典的黑丝绒晚礼服，衬得他肩线平直，身姿愈发挺拔如松。

　　他没有刻意放慢脚步迁就她，只是在她踏上红毯第一步时，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

　　盛颜挽上去，触碰到他臂弯温热坚实的肌肉线条，那点细微的凉意悄然褪去。

　　快门声瞬间汇成狂暴的金属风暴，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昼。“Ji！Sheng Yan！This way！”“看这里！季先生！盛小姐！”中英文呼喊交织，无数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对来自东方的、备受瞩目的影坛眷侣。

　　季岘应对自如，他早已是这种场合的常客。

　　面对不同方向的呼唤，他从容地微微侧身、颔首，或给予一个标准的、弧度完美的微笑，目光扫过之处，既有对媒体的尊重，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轻声用中文对盛颜说：“别管那些喊得最大声的，找熟悉的、友善的媒体镜头，停留两秒，微笑，然后移开，跟着我的节奏。”

　　盛颜依言而行，努力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和呼喊中，分辨那些曾给予她作品公正评价的媒体标志。

　　她抬起下颌，露出练习过无数次、此刻却因真实兴奋而格外生动的笑容。

　　季岘偶尔会配合她的朝向，微微调整角度，确保两人在镜头中的构图始终和谐完美。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亲密小动作，但那份并肩而立的默契，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为对方稍稍让出镜头空间的细微调整，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种牢固的、平等的伴侣关系。

　　走过最喧嚣的一段，即将步入内场前，有一段相对安静的区域。

　　季岘微微偏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还行吗？”

　　盛颜深吸一口带着海风咸涩和香水味的空气，侧脸对他展颜一笑，眼睛亮得惊人：“比想象中……过瘾。”

　　季岘眼底掠过一丝赞许的笑意，手臂微微收紧，给她一个无声的鼓励。

　　就在这时，侧前方一位法国资深影评人笑着用英文打招呼，并特别称赞了盛颜在入围影片中的表演“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原始力量”。

　　盛颜流畅地用英文致谢，并简短地谈了两句对角色的理解，态度不卑不亢，言之有物。

　　季岘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而骄傲的笑意，只在恰当的时候，补充一句对导演和整个团队的赞誉。

　　这一幕被不少镜头捕捉下来。

　　不再是“季岘和他的女伴”，而是“两位优秀的演员，一对彼此欣赏的伴侣”。

　　内场颁奖典礼，星光更加璀璨，空气里弥漫着香水、期待与紧张混合的复杂气息。

　　盛颜凭借一部小众文艺片入围最佳女主角，竞争激烈。

　　当颁奖嘉宾念出获奖者——一位资深的欧洲女演员时，镜头敏锐地对准了盛颜。

　　她没有立刻调整表情，而是愣了一瞬，随即，由衷地为获奖者鼓起掌来，笑容真诚，只是眼底那簇明亮的光，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又迅速被她得体的仪态掩盖。

　　就在这时，放在膝上的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盖住。

　　季岘的手很大，完全包住了她的。

　　他没有看她，目光依然投向舞台，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极轻、却极坚定地，摩挲了一下。

　　只是一个瞬间的接触，盛颜却觉得那股暖意顺着血液，一直流回了微微发冷的心底。

　　失落固然有，但比起奖项，此刻身边这只手传递过来的“我懂”和“我在”，更让她觉得踏实。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

　　季岘的影片也入围了重要奖项，同样铩羽而归。

　　宣布结果时，盛颜几乎是立刻转头看向他。

　　季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绷得比平时紧了些，鼓掌的动作也显得略微程序化。

　　盛颜没有去握他的手——那太显眼，也太像怜悯。

　　她只是将自己的身体，朝他那边，不着痕迹地倾斜了一点点，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

　　一个微小到只有彼此能察觉的靠近，一个无声的支撑信号。

　　季岘似乎顿了顿，随即，那紧绷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他甚至侧过头，对她极快速地眨了一下眼，带着点自嘲，又带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洒脱。

　　典礼后的After Party在影宫附近一家历史悠久的酒店举行。

　　这里的气氛相对松弛，依然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但多了些真实的交谈与笑声。

　　盛颜端着香槟，跟在季岘身边，听他娴熟地与各国导演、制片人、演员寒暄，将她引荐给真正有分量的圈内人。

　　他的介绍词简洁而有力：“这是我的妻子，盛颜，一位非常出色的演员，这次的作品您一定看过……”他不再需要刻意强调什么，他的态度本身，就是最好的背书。

　　盛颜也渐渐放松下来，能就电影本身进行一些有来有往的交流。

　　她发现，褪去红毯上的光环，季岘在这个场合更像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和倾听者，偶尔抛出的见解总能切中要害。

　　她也在学习，学习如何在这种看似随意实则暗流涌动的场合，既保持自我，又有效沟通。

　　中途，季岘被一位好莱坞大导拉住深谈。

　　盛颜示意他自己转转。

　　她走到露台边，望着远处漆黑的地中海和沿岸灯火，晚风拂面，吹散了宴会的燥热。

　　身后是流淌的法语、英语、意大利语，眼前是无垠的夜色，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抽离感。

　　几年前，她还在为生存挣扎，仰望着遥不可及的星光。

　　而现在，她就站在这世界电影殿堂的中心，身边是她爱的人，脚下是无数人梦想的红毯。

　　这中间的距离，曾经如同天堑，如今却真实地被她和季岘，一步步走了过来。

　　“累了？”季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不知何时结束了谈话，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她的披肩。

　　“有点，”盛颜接过披肩，拢在肩上，“但更多的是……不真实。”

　　季岘站到她身边，同样望向远处的海。“第一次来，我也是这种感觉。

　　觉得这一切繁华都是别人的，自己像个误入的观众。”他顿了顿，“后来发现，再盛大的舞台，也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具体的作品构成的。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舞台本身，而是因为你带来的东西，值得被放在这里。”

　　盛颜转头看他。

　　露台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侧脸利落的线条，眼神却比远处的地中海还要深邃平静。

　　“今天没拿奖，遗憾吗？”她问。

　　季岘笑了笑，很淡：“说不遗憾是假的。但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看向她，“以前觉得，奖项是证明，是台阶。现在觉得……”他斟酌着词句，“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看同样的风景，为彼此的作品鼓掌或惋惜，这件事本身，比任何奖杯都让我觉得……圆满。”

　　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触动盛颜。

　　他们不再是需要对方仰望或庇护的关系，而是真正能在同一个高度，分享荣耀也分担失落的同行者。

　　“走吧，”季岘向她伸出手，“主人那边我们去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去。听说酒店厨房的勃艮第炖牛肉不错，我们可以叫到房间。”

　　盛颜将手放进他掌心，温暖立刻包裹上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璀璨与喧嚣交织的宴会厅。

　　“好。”

　　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有些疲惫，靠在一起，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戛纳夜景流淌而过，像一部无声的胶片电影。

　　盛颜忽然轻声说：“季岘。”

　　“嗯？”

　　“下次来，我想带着更好的作品，不是作为你的妻子，而是作为盛颜。”

　　季岘闭着眼，嘴角却扬了起来。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当然。”他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可以。”

　　车子驶向酒店，将星光熠熠的红毯和喧嚣的派对留在身后。

　　但属于他们的舞台，从未局限于此。

　　从W市商场外那个仰望的瞬间，到今夜戛纳的并肩而立，他们的路还很长。

　　而只要有彼此在身边，无论是聚光灯下，还是无人知晓的幕后，都是他们共同书写的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幕。

　　世界很大，舞台很多。

　　但好在，他们终于拥有了彼此，也拥有了走向任何舞台的底气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