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聂葳蕤

26、滨江烟花。

　　跨年夜，外滩沿岸人潮汹涌，像一锅煮沸的、闪烁着无数手机屏幕光点的浓汤。

　　寒意被密集的人体烘得稀薄，空气里弥漫着糖炒栗子、热红酒和各种香水混合的复杂气味，以及一种近乎沸腾的、对新年将至的集体亢奋。

　　季岘和盛颜，像两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喧闹的海洋。

　　没有助理，没有保镖，甚至没有精心打扮。季岘穿着最普通的黑色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和一副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盛颜裹着厚厚的米白色羊绒围巾，几乎遮到鼻尖，同样戴着毛线帽和眼镜，长发藏在围巾里。两人手牵着手，手指在宽大的衣袖和手套掩盖下紧紧交扣，随着人潮缓慢地、随波逐流地移动着。

　　“冷吗？”季岘微微侧头，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盛颜围巾边缘的绒毛。

　　盛颜摇头，眼睛在镜片后弯成月牙：“人多，不冷。”其实指尖是冰的，但被他干燥温暖的手掌完全包裹，寒意透不进来。

　　这种隐匿在亿万普通人之中，仅为彼此存在的亲密感，比任何暖气都更让人心头熨帖。

　　他们停在一处视野尚可但并非最佳的栏杆边，前面是好几层同样仰首期盼的人群。

　　盛颜很自然地微微踮脚，视线却被前面一位高举着孩子父亲的肩膀挡得严严实实。

　　她轻轻“啊”了一声，有点懊恼。

　　季岘无声地笑了笑，松开牵着的手，在她疑惑回头时，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腰，略微一提，将她安置在了旁边一个略微凸起的花坛边缘。

　　高度刚好够她越过前面的人头，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喂……”盛颜低声抗议，脸颊微热，好在藏在围巾里。

　　“看得见吗？”季岘仰头看她，帽檐下的眼睛映着沿岸璀璨的灯火，亮晶晶的。

　　盛颜转头望向江对岸陆家嘴林立的高楼，那巨大的倒计时牌正在跳动，点点头：“嗯。”

　　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人群中开始自发地、越来越响地齐声呐喊：“十！九！八！……”

　　声浪震耳欲聋，带着排山倒海般的热情和期盼。

　　盛颜也跟着轻声念，季岘站在她身侧靠后的位置，一手虚扶在她身侧防止她掉下来，目光却落在她被灯光和远处屏幕光华映亮的侧脸上。

　　看她因为兴奋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她随着倒数轻轻开合的嘴唇，看她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三！二！一！新年快乐！”

　　“嘭——！”

　　第一朵硕大无朋的金色烟花在墨黑的天鹅绒般的天幕上轰然绽开，刹那间点亮了半个夜空，也照亮了地面上无数仰起的、洋溢着喜悦的脸庞。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烟花争相竞放，拖着璀璨的光尾，将黄浦江面映照得流光溢彩，也将连绵不绝的惊呼和赞叹声推向高潮。

　　盛颜仰着头，完全沉浸在这场视觉盛宴中，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拥挤，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只是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小小的、纯粹的“哇——”，像个第一次看到烟花的孩子。

　　季岘没有看烟花。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盛颜的脸上。

　　烟花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映出斑斓的光彩，比天上的任何一朵都更生动，更珍贵。

　　他看着她因为极致美丽而略微失神的表情，看着她不自觉抓紧他衣袖的手指，看着她被烟花照亮时，脸上每一寸细腻的肌肤和纤长的睫毛。

　　人声鼎沸，烟花轰鸣。

　　世界吵闹到了极致。

　　可季岘却觉得，此刻安静无比。

　　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盛颜细微的呼吸。

　　安静得仿佛整个宇宙的喧嚣，都只是为了烘托他们这一方小小的、隐匿在人群中的静谧角落。

　　盛颜忽然转过头，眼中还残留着烟花的绚烂余韵，看向他。发现他根本没在看天空，而是在看自己。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颊飞红，在变幻的烟花光影下忽明忽暗。

　　她伸手，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用口型说：“看烟花呀。”

　　季岘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握在掌心，也学她用口型回应：“在看。”

　　比烟花好看。

　　盛颜看懂了他的意思，脸红得更厉害，却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容比漫天烟花更璀璨夺目。

　　她转回头，继续看天，却将身体更往后靠了靠，几乎完全倚进他怀里。

　　季岘顺势收紧手臂，将她圈住，下巴轻轻抵在她的毛线帽上。

　　这一刻，他们不是影帝，不是新晋实力派，不是任何标签。

　　他们只是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在一年将尽的夜晚，挤在陌生人潮里，共享一场盛大而短暂的绚丽，依偎着彼此的体温。

　　烟花表演进入尾声，最盛大的一轮齐射将夜空燃成白昼，又归于沉寂。硝烟味淡淡飘散，人群开始松动，欢呼声渐渐转为满足的嘈杂和离场的躁动。

　　“回去吧？”季岘在她耳边低声问，热气拂过她微凉的耳廓。

　　“嗯。”盛颜点头，从花坛上被他小心扶下来。

　　脚有些麻，她趔趄了一下，季岘稳稳扶住。

　　回去的路依然拥挤，两人逆着人流，缓慢移动。

　　手重新牵在一起，在袖子里十指相扣。

　　没人认出他们，最多有人觉得这对情侣身高气质出众，多看一眼，便又被人潮推着向前。

　　走到相对僻静些的岔路，喧嚣渐远，只有零星的欢声笑语从身后传来。

　　清冷的夜风重新占据主导，吹散了方才的燥热。

　　盛颜忽然停下脚步，拉住了季岘。

　　“怎么了？”季岘回头。

　　盛颜没说话，只是踮起脚尖，飞快地拉下他的口罩，又扯下自己的围巾，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清晰的吻。

　　冰凉柔软的唇瓣相触，带着烟花散去后的冷冽空气味道，和她唇上残留的一点甜腻的热红酒气息。

　　一触即分。

　　她迅速拉好围巾，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像只偷吃到糖果的猫。

　　季岘怔了怔，随即眼底漾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他也拉下口罩，俯身，在她额头回了一个轻轻的吻。

　　“新年快乐，颜颜。”

　　“新年快乐，季岘。”

　　没有香槟，没有盛宴，没有镜头环绕。

　　只有一个藏在人群中的吻，一句简单的祝福，和交握的、温暖的手。

　　他们重新戴上“伪装”，手牵手，慢慢走向停车场。

　　身后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庆祝活动还在继续，而他们的跨年，在这一刻已经圆满落幕。

　　星光隐匿在都市的光污染之上，尘埃落定在万千脚步之下。

　　而他们拥有的，是烟火人间里，最踏实也最浪漫的归途。

　　新年的钟声似乎还在远处隐隐回荡，但比钟声更清晰的，是彼此掌心传来的、恒定不变的温热。这温热，足以抵御未来所有已知与未知的寒夜，照亮他们将继续并肩同行的、新一年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