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端午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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浒州，济民堂，后院。
明日便是端午佳节，即使到了深夜，谢客依然听到周围传来孩童喜气洋洋的笑声。
这次降温来的又急又奇，他从京城骑马赶来并未携带厚衣。幸好他天生体热，若是像那位珍珠娘子一样他怕是要打道回府了。谢客微拢鸦青色金丝云纹团圆领袍，攥紧了冻得发僵的双手。
那日得到端午大雪的消息后，他立刻以当地避世高人警示为由通过密信传入皇宫，今早宫里快马加鞭传来的密旨呈到他的手上，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斩草除根。
浒州位于沿海各个势力盘龙交错，除端王这个威胁外，不乏各个宗族想要占山为王。
陛下的斩草除根恐怕也包括趁机削弱浒州的民力。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这密旨上的内容还是令他胆寒。
看了几遍后，谢客将它扔进炭盆，不一会儿它就完全化为了灰烬。
桌案药方的上墨汁还未全干，谢客眉头微皱，闭眼呼气。
珍珠娘子，谢某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但愿……你说的是假的吧。
同一时刻，明珠和春竹在准备着明天的衣服，试了几套后明珠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这让春竹既喜又忧。
喜的是姑娘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活力，忧的是天气寒冷姑娘却一直换衣，前段时间姑娘的风寒好不容易好转，万一又病了该如何是好。
“姑娘，明天不就是去济民堂复诊嘛，有必要这么认真打扮吗？”
被戳中了心事，明珠脸颊染上绯色红晕，她故作生气地皱眉：“谁说是为了复诊了，明天是端午，我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二。”
此话一出，春竹反倒坚定了想法，姑娘真该照照镜子，她的脸从耳根开始红了一片，眼眸含着一汪春水，绯红的唇瓣微张，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
春竹顿觉不好，那日她候在楼下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姑娘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大夫？不对，她摇了摇头，济民堂的大夫最年轻的都已半百，姑娘肯定看不上。
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学徒？春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内心感到焦急，但看到姑娘喜悦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罢了罢了，说不定姑娘只是想玩玩呢，等到姑娘上心了她再劝吧。
第二日，明珠向舅父问安后便坐马车到了济民堂。
堂内的小厮知晓她与指挥使相识，一进门便对她嘘寒问暖起来，十分热情和重视。
春竹见到他这般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思索，这小白脸笑得一脸荡漾，姑娘的意中人莫不是他？长得倒是唇红齿白的，可惜清秀有余俊美不足，姑娘怎么看上了这么普通的家伙！
明珠倒是不知身边婢女的思绪早已千回百转，她让春竹在一楼隔间里坐着休息后，便跟着那小厮前往了二楼。
看着姑娘的背影，春竹在心里默念着：玩归玩，闹归闹，姑娘可千万不要认真啊。
穿过长廊，明珠回到了那日相见的地点，没想到只隔了两天她竟觉得近乡情怯起来，在心里暗笑道：活了两辈子，连见他都不敢，真真白活一场。
鼓起勇气，明珠轻轻推开房门，迈了进去。一进门，明珠看见谢客站在窗边驻足眺望。
他的背影让明珠莫名感到萧索，明珠一时不敢出声惊扰这段难得的寂静。
终于，谢客察觉到身后有人，他侧身看向明珠，眼神晦涩难懂。
“端午安康。”还是明珠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面前那人听到这话松了眉头，他走到明珠对面坐下，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
“听姑娘说话，感觉病已大好。”
明珠：“劳大人记挂。”
待明珠喝完茶后，谢客直视她的双眼，严肃开口：“姑娘上次说的话，谢某当做没听到，姑娘也别向第三人提起。”
她说的话？明珠立马反应过来，谢客说得是今天晚上那场大雪。
“大人的意思是让明珠看着百姓冻死吗？”明珠语气带着质问。
谢客并未反驳，他眉目微皱暗含隐忍，想了想还是告诉明珠：“事关大局，姑娘好心但也要保全自己。”
明珠气愤：“大局？你所谓的大局就是明知天灾将至，眼睁睁看着普通人等死是吗？若这就是大局，那这做局者也太丧心病狂了！”
“姑娘慎言！”谢客脸色阴沉。
前世，她不知道今天这场暴雪，她只知道天灾结束后，州府公布的文书中有三百多记录在案的良家子被活活冻死，此外还有数名未被统计的流民。
重活一世，她既然知晓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想到死后，百姓在她神像前倾诉对在天灾中逝去亲人的思念，她心中就无比痛苦，其中不乏因为大人死去而被迫流浪的孩子，即使那时他们已经长大，但失去亲人的苦痛依然伴随着他们，难以释怀。
“谢辞安，你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吗？”一着急，明珠直接叫出了谢客的字。
她记得前世再一次夜谈中，谢客喝着青梅酒在她耳边吐出热气：“我偷偷给自己起了个字，叫辞安。”
“可真不吉利。”她也乘着酒醉放肆吐槽。
肩上突然沉了下来，谢客靠在她的肩头把弄她鬓边碎发，他轻蔑嗤笑一声：“我本就不吉，他们都说我这一生注定承受孤寂，那我就主动选择刀尖舔血的日子，安稳的日子我过不了他们也别想得到。”
“阿满，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月光下，少年醉眼朦胧，他的眼神像深海的漩涡将明珠完全包裹。
听到她的话，谢客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目光似鹰，紧盯着明珠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明珠笑得勉强，她眼中浮现绝望的泪水：“原来大人并未相信？难道你现在还抱着幻想认为今晚的大雪是我诓骗你吗？”
“明珠在此立誓，若有半句虚言，将受天惩。”
谢辞安神色一凛，越过明珠大步走了出去。
听说鲛人擅长蛊惑人心，他觉得他怕是中邪了，不然怎会主动找死。明明那些人的性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何要冒着仕途乃至生命危险主动救人呢？
果然美色误人，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安排手下去传递消息，派发衣物了。
“通知各乡下的里正，地里的粮食除了耐寒作物外不论是否成熟都立刻摘下存入地窖。”
还是想在大雪之前争取一次，明珠提着裙摆小跑到谢客身后想要再劝他几句，若是不行她再跑到县衙击鼓，即使县丞冷眼旁观，但围观群众总有人能够听进去。
没想到她却听到了谢客细致的安排，明珠呆愣在原地，谢客瞥了她一眼后便快步走开。
想了想，明珠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大人稍等，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大人。”
听到明珠的话，谢客满脸怒火地站在原地，他没等明珠说完便厉声打断：“前几日高人传信，今日端午将会天降暴雪，本官疲于奔波，你个内宅女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本官，若是今夜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他的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面，明珠不由得在他身后呆愣住。
她马上便反应过来，谢客刚才那一番话似乎是在替她撇清责任。这一刻，明珠才猛然发现，现在的谢客只是一名锦衣卫指挥使，还不是将来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只是前世的她从头到尾都活在谢客的庇护下，即使是入宫前和谢客生活的日子里，他也从未在自己面前表露过无奈，所以在她心里谢客似乎是百毒不侵的铜墙铁壁。
明白这点后，明珠的心猛地揪紧，她达到目的了，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她今生想要救人，其中有一人名为谢客，表字辞安。
马车上，春竹偷偷看着姑娘的脸色，气愤地说：“哼，原以为他作为小白脸能哄姑娘开心，没想到竟然害的姑娘如此伤心。”
知道春竹误会了，明珠想开口解释，但一张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突然脑子仿佛电光火石般亮了起来，她立刻掀开帘子：“回去，我忘记拿药了。”
回到济民堂，明珠快步走了进去，春竹在后面小跑替她披上披肩。
待她走进内室时，之前的白面小厮伸手将她拦下：“顾小姐留步，您是来拿药的吧，这是张大夫替您开的方子。”
接过药方，纸上的字遒劲有力，明珠看着熟系的字体心里涌入一股暖意。
“我这两天腿疼，想要再请张大夫看一看。”
小厮嘴边笑容一滞，他纠结地看了眼楼上，见明珠的杏眼慢慢湿润了起来，他目光突然变得视死如归起来：“我去问问指……张大夫有没有时间。”
“有劳了。”明珠微微福了个礼。
片刻后，那小厮噔噔噔跑下来，气喘吁吁地唤明珠：“顾娘子，请和我来。”
在楼梯间，他时不时偷看明珠，明珠假装不知继续和他上楼，终于少年心性还是藏不住事，他凑近悄声开口：“娘子是不是和我们指挥使闹别扭了。”
明珠顿觉好笑：“我可不敢。”
小厮面露不信，“娘子可是第一个和指挥使吵完架，竟然还能全须全尾走出镇抚司大门的人。”
“哦。”明珠倒是从未听过旁人对谢客的评价。
尤其是她成为皇后以来，无论前朝还是后宫，谁让不知冷面修罗般的摄政王是当朝皇后的裙下之臣，无人敢在她面前置喙片语。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点，明珠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大人愿意见我，明珠不胜感激。”
谢客低着头神色自如地翻着书，嗓音慵懒：“你竟然还敢来找我，我很意外。”
室内并未点炭盆，明珠搓了搓手，小步快走到谢客对面坐下来，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倒是自觉。”谢客抬眼看向明珠湿润的朱唇，嘴角微微向一侧挑起，看似在笑但眼底发寒。
明珠清了清嗓子：“大人这话说的生分了，虽然在大人心中我们刚刚认识，可在明珠心里我和大人已是旧识。”
“是吗？”
明珠肯定地点头，她起身走到谢客身旁将手轻轻搭在了谢客肩上，低头凑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我算到大人将有血光之灾，特此前来替大人排忧解难。”
不知是消息太过荒诞，还是耳边的热气刺地他心尖发痒，谢客的呼吸乱了，思绪也断了。
他右手握住那白玉般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明珠拽落在他怀里，明珠错愕地望着他晦暗难明的眸子，可他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摘了一朵牡丹花别在了胸口，十分无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