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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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冯洛结束在城中的勘察，匆忙返回景乐寺想要休憩一下，却见寺门处停着一辆马车，挂着齐王府的标识。
今日并不是母亲惯常礼佛的日子，是谁来了寺中？
冯洛穿行至大殿，看到金身圣佛面前，金刚怒目之下，袅袅云烟里，一枚素色的单薄身影跪在蒲团上，弓着背，低着头，温顺而虔诚，是菩萨净瓶中柳枝弯垂的模样。
冯洛走过去，轻声开口：“求的什么？”明明他们现在还没有相认，冯洛却始终端不起陌生人的架子，总想探寻她什么。
弥衡被惊了一下，见仍是昨日的面具人，心中警惕更高：“不过是些家常琐事。”
冯洛笑了一声：“不会是求夫妇和美吧？”
弥衡摇头：“我对此早已没有指望了。”
冯洛静默一瞬，仍不甘心，声调都扬了些：“可公主求的是象征姻缘和睦的符。”
“是为家中小妹求的。”弥衡垂眼看向符纸，她知道这对清芷或许无用，却还是想尽一份心。
冯洛一时也安静了，想说些什么，可惜他这张嘴只在自恋和损人的时候有奇效，其他时候都很笨拙，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其实嫁给陛下是个好归宿，起码陛下这一脉都很俊俏。”
弥衡翻个白眼，起身示意出去谈，免得扰了佛门清净。
“我家的家事，你为何如此关心？莫不是想将冯洛惹的仇恨报复在我们这些家眷身上？我早已警告过你，不要再动歪心思，你怎的听不进去？”弥衡竖眉冷言道。
冯洛心中一慌，面上也有些窘迫，结结巴巴说：“不是……不是寻仇，我与……世子无仇无怨。”
弥衡歪头皱眉：“无仇？你是什么人？”
冯洛说谎也脸不红心不跳：“殿下，我叫陈靖，我是世子在晋阳的副手，世子派我先返回邺城，帮他处理些事情，昨日吓到了殿下，是我的不是。”冯洛确实有个叫陈靖的副手，两人身量相似，陈靖如今正在聘礼队伍中假扮“齐王世子”。
弥衡半信半疑，打量他一番：“为何总戴着面具遮遮掩掩？”
“世子吩咐，在他还没回来之前，最好不要以本来的面目抛头露面，邺城中不少人之前见过我。”
弥衡点头，又问道：“为何不先回府向王妃禀报。”
“是齐王的意思，让我先不要叨扰王妃，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弥衡眼神炯炯：“世子的过冬棉衣上绣的是什么花样？”
“啊？”冯洛呆住，他其实记得王府送来的过冬棉衣上绣的是什么花样，是一只鸿雁，配着祥云纹，但他不确定一个普通的副手该不该记得上司衣着上的细节。
弥衡见他呆滞，耳朵都红了，随即换了个问题：“可有信物证明？”
冯洛刚想掏出五年前分别时弥衡送给他的玉佩，停顿一下，掏出入城令牌来：“这是世子的手令。”
弥衡接过令牌，仔细端详一番。冯洛盯着弥衡，昨日夜间只能借着月光看到她的面部轮廓，如今日光一照，粉颊含春，其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眼睛黑亮晶圆如葡萄，嘴唇微微嘟出来，是一张云朵般蓬松的脸。
似乎瘦了。冯洛怔怔地想。
上一次好好看她，还是五年前，弥衡才十岁，稚气未脱，汤圆一样圆润的脸上，因离别和嫌隙而带有几分苦相。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苦相不再，大方了许多，眉眼间仿佛有几分无谓的洒脱。
弥衡将令牌还给他，手指无意间掠过冯洛的手心，冯洛浑身汗毛倒竖。
“确实是世子的令牌。你好好替世子办事吧，我先离开了。”弥衡立刻抬腿要走。
“公主！您方才说的，早已对夫妻和美没有指望了，是什么意思？”冯洛还是没有忍住问出这个问题。
“妄议上级家事，本宫能定你的罪！”弥衡轻易不摆公主架子，如今被触怒了，不自觉竖起刺来。
“臣……臣也有妻室，只是想……规避一下世子所犯的错误，臣不想与妻子不和睦。”冯洛臊得脸全红了。
弥衡本不想多说什么，可看着他面具下青白的眼睛，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叹气道：“我与世子，也不能说不和睦，只是我们本也不算什么正经夫妻。我不过是……陛下放在冯家的人质，夫妇感情什么的，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才对此没有什么指望。”
冯洛心中一阵窒息的痛。弥衡在刚刚成亲时并不是这样的，她对父兄给予的爱有绝对的自信，如今却说自己不过是一个人质，看来五年前的事情对她的打击至今仍有余威。
“其实世子是很在乎公主的，他在晋阳时也时时记挂着您。您及笄时，世子在和南朝打仗，战争胜利后，他亲自将淮北珍珠护送进京，当作您的及笄礼，还有……”
“他心中有愧而已。你不是为自己的夫妻感情考虑才问这些的吗？怎么开解起我来了？”弥衡皱眉。
“……”冯洛语塞。
弥衡的八卦心也燃起来了，促狭笑道：“你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冯洛想一下，笑道：“内人是我见过吃饭吃得最香的人，看见她吃饭我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开心。”
“……”弥衡语塞。
卓青进来通报：“殿下，陛下召见。”
弥衡一愣，随即一言不发跟着卓青离开，只留冯洛在原地。
元郯为何此时召见弥衡，难道与大司马致仕一事有关？冯洛抚摸一下面具上右边眉毛所在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疤，是这雁翅般凌厉的一双眉毛上唯一的瑕疵，元郯砸的。
玄武殿内，元郯在批阅奏折，黄门总管黄易奉上一封奏表，恭敬道：“陛下，晋阳上奉的奏表。”
元郯撂下手中奏折，按按眉心，叹息道：“放下吧。”
黄总管放下奏表，恭敬地立在一边。元郯打开奏表，是冯昶的手书，越看眉头越深，吩咐道：“召长公主进宫。”
元郯看过奏表后，嘴唇一直抿着，幽黑眼瞳尖利似剑，长眉深蹙，颊边骨骼微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沉声问黄总管：“黄易，中书令司马显可在宫中？”
司马显是冯昶微时结识的朋友，随着冯昶一路升迁，如今是晋阳集团在朝中官位最高的代言人，冯昶的左膀右臂，掌摄朝中政令往来。
黄总管略微思索一下，尖细的声音有些刺耳：“陛下，中书令最近休沐，不曾来过宫中。”
元郯哂笑，又问：“禁军总管侯昇平，兵部尚书王明贵，右将军卢岳维，这些人呢？”
“右将军在城西大营里练兵，其他两位大人……臣不知如何了。”
这些人皆是晋阳集团的核心人物，黄易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哪个字会惹来什么祸端，他的背上早已被冷汗浸透。
“给冯家小姐待嫁的宫室，礼部准备得如何了？”元郯的声音轻了很多。
黄易这才松口气：“陛下放心，不光宫室准备好了，礼部也早就准备好迎接聘礼队伍的仪仗了，只待冯家小姐嫁进来。”
元郯点头，继续低下头看奏折。
没过多久，有黄门来报：“陛下，长公主已在殿外候着了。”
元郯双眼一亮：“快请她进来！”
弥衡缓缓走进，拜礼道：“参加陛下。”
“阿满，快起来。”元郯站起来，走过去扶弥衡起身。
弥衡不动声色地避开元郯的手，低着头恭敬道：“谢陛下。”
元郯落了个空，苦涩一笑，命人为弥衡赐座。
“陛下召臣妹来所为何事？”
元郯问道：“冯洛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弥衡一愣，据实说道：“世子并未与臣妹联系过，前阵子倒是给府中送了个信儿，说他会亲自护送聘礼队伍回来。”
元郯将冯昶奏表中的内容简略地说了说：“丞相上表，说冯洛这次立了大功，叫朕不要封赏得太过隆重，免得冯洛妄自尊大，志得意满，不思进取。”其实还有些别的内容，例如冯昶特意提到，进来有流言蜚语说中书令司马显贪污，他已命冯洛此番回京探查，定会给元郯一个交代。
晋阳内部也有了嫌隙，冯昶在暗示元郯给冯洛在吏部找个职位。
弥衡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阿满想朕如何封赏他，冯洛是你的夫君，他的官位自然关乎你的面子，此事朕听你的。”元郯温声道，他有意想缓和与妹妹之间的关系。
弥衡摇摇头：“陛下，丞相如何想的，臣妹并不清楚。只是此番对冯洛的封赏必不能如丞相所说的那般敷衍过去，我朝刚失去前都洛阳，冯洛便收回了失地永州，是振奋人心的大事，若不好好封赏功臣，只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这些元郯都懂，他只是想让妹妹像之前一样对他撒个娇。他登基以来，弥衡一直恪守着君臣本分，举止皆守礼，再也不曾像之前一样对他撒娇了。
元郯叹气。弥衡咬唇纠结了许久，还是忸怩地开口：“陛下，这是臣妹今日去景乐寺求的符，祈愿夫妇感情和顺，生活美满，你与清芷即将成婚，臣妹先送一份小礼，待成亲时，自会再补一份大礼。”
“希望陛下好好对清芷，莫要让她不开心，清芷……心里有很多苦楚，陛下要多体谅她。”
元郯眼睛立马红了，能开五石弓的手此时微微颤抖，驯服了上林苑多匹烈马的脊背也弯了下来，哽咽道：“阿满有心了，兄长很喜欢。”
弥衡告退后，黄易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是除了大司马外，长公主唯一的亲人了，为何长公主反而和您不亲近呢？”
元郯剜他一眼，黄易立马闭嘴。
其实元郯曾经和弥衡感情很好，他们是清河王府里唯二的小辈，自小一起长大，弥衡曾经非常依赖元郯，遇到风筝飞走了这等小事都要第一个哭哭啼啼地告诉元郯。弥衡八岁嫁人的时候，元郯也才十一岁，听到妹妹被冯家弄权强娶后，颇为气恼，要闹上一番为弥衡做主，可惜他虽身材高大，力气不小，却轻易便被父亲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弥衡入那龙潭虎穴。
自那之后，元郯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便更加努力读书，练习弓箭，想要在朝堂上做出一番成绩来，让清河王府强大起来，做妹妹的靠山。
不久后他便得了个通直散骑侍郎的官，不久后，元晟西逃，他被糊里糊涂立为皇帝。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和弥衡才得知，这本不是冯家强做的婚事，而是元植与冯昶交易结盟的筹码，自小对弥衡如珠似玉般宠爱的元植，将女儿卖于冯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成了天子生父，庙堂之首。
弥衡知道真相后，便与父亲兄长再也无法亲近起来。起初她极伤心，在冯洛去晋阳时，当着全军的面对冯洛拳打脚踢，冯洛也岿然不动。后来弥衡便不闹了，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与他们虽不亲近，也算不上敌对。
元郯知道，这也算是弥衡在保护自己，不与人随意亲近，免得日后离心，心中痛苦。
他这个妹妹，看似薄情，其实最重情；看似圆润好拿捏，其实最是冷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