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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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弦光，马蹄声震，枯草斜坡，一人一骑自夜色深重处飒踏而来。
经过城门时，此人单手持缰，另一手示令牌，守城士兵暗自惊呼一声，立马利索开了城门，只见那人丝毫未减速，似闪电掠过，只余一阵清脆马蹄。士兵抬头看一眼弯月。
只怕不久后，邺城就要变天了。
冯洛入城之后便减了速，并未归家，而是去了城东的景乐寺。他自寺院小门入，穿廊掠檐，脚步声浅，最后停在僧人禅房后侧的一个小屋前，抬手叩门。不久后门内传出脚步声，一面目端正的男子开门，见冯洛的第一眼便惊呼：“世……”冯洛手指轻抬，示意噤声，男子立马将未尽之言吞入腹中。
男子将冯洛引入屋中，点亮烛火，倒一杯清茶递给他。冯洛解开披风，随意挂在衣架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男子问道：“世子怎么这么早就到了？今日我才收到您的回信，便急忙来了景乐寺接应您，以为还要几日才能到邺城。”
冯洛沉声开口：“本不必如此急迫，在你信中看到大司马要乞骸骨，父亲才令我先快马进城查探一番，大队人马还在路上，想必再有七日也该到了。濯玉，快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崔永达，字濯玉，山东氏族出身，在朝中任四品中书检校使，他微微叹口气：“这口风隐蔽得很，我的情报网说大司马已经备好在老家养老的宅子了，恐怕过不了几天就要上书天子乞骸骨。我这才急忙写信告知晋阳方面。”
冯洛沉思片刻，长眉蹙起。此事说大不大，大司马到本朝时，其实已经远不如前朝显赫，所握实权不多，并不算什么大官，只是名头很响亮。但也绝非小事，因为即将告老还乡的这位大司马，是当朝皇帝元郯的父亲元植，宗室出身，在尚书省摄政四年，在朝中自然有不小的影响力。他一旦乞骸骨，大司马一职空出，难保皇帝不会在这个职位上安排自己的人，这对他们冯家绝不是好事。冯洛急急赶来，便是为了先下手为强，抢先在大司马一职上安插进冯家的人。
自己此番回京，亦是为自家小妹和皇帝元郯的婚事。
五年前，元魏江山摇摇欲坠，刚刚经历过边镇叛乱、朱成乱朝以及朱成暴毙后的烽烟再起。冯洛之父冯昶领兵平复了山东之地的叛乱，手刃了朱成余党，拥立了先帝元晟即位，权极一时，被封为异姓王齐王、大丞相、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而当朝皇帝元郯，五年前不过是一没落的清河王世子，两家地位天差地别。当时清河王元植与冯洛之父冯昶联盟，两家结为姻亲，将清河王女元弥衡嫁与冯洛为妻。
先帝元晟与权臣冯昶的矛盾越来越深刻，最后两人之间兵戈相见，元晟不敌，混乱中逃往关中后，被关中都督、如今西朝太师呼延昊逼死。冯昶于是又立了清河王世子元郯为帝，呼延昊立了高阳王元宁安为帝，纵横北方百年的大魏王朝至此分为东西两半，与南方的萧梁政权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魏分东西后，冯昶认为都城洛阳距离关中太近，已不适合作为都城，于是将都城迁往邺城，将自己党羽内众人留在邺城摄政，冯昶本人则带着冯洛继续留在晋阳霸府中监督前线战事。
至于冯昶为何没立清河王本人为帝，则是一桩连冯洛也不知道的秘闻了。
崔永达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忘记祝贺世子此番桓城之战立了大功，为我朝收复失地永州的事情了！有齐王父子，真是我朝之幸啊！”
冯洛笑着摆摆手：“你可莫要这样恭维我，谁知道你小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永达微微一笑，见冯洛仍是愁眉不展，宽慰道：“世子也不必急于探究陛下的意图，您忘了您还有一位公主妻子吗？武阳公主可是陛下胞妹，珍爱非常，从她那里探些口风，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提起此事，冯洛眉头蹙得更深，神色也变得不太自然，别别扭扭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今日先在你这里歇下，待父亲派来的聘礼队伍到了之后，我再离开景乐寺。”
次日一早，冯洛穿着一身黑色劲衣，勾勒出劲瘦腰身，显得身材高挑，还特意戴了一副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崔永达问道：“世子出行为何要戴面具？”
冯洛提起长剑别在腰上，整好腰带，轻描淡写：“脸长得太好看了，上街还是遮掩一下比较好，不然太引人注目。”
崔永达：“……”
“世子这是要去何处？”
冯洛正色道：“朝暮楼，见几个人。”
朝暮楼是邺城规模最大的青楼，崔永达深吸一口气，纠结了半天，想着冯洛年少，难免风流些，却没想到他刚回邺城就急着与佳人见面，最后还是提醒道：“今日是桑微先生的书法新作问世的日子，朝暮楼会很热闹，世子还是小心点，莫要被人认出来。”
冯洛怔住：“桑微？！先生？”
“世子这五年回邺城的日子少，就算来也待不了几天便要返回晋阳，所以对如今邺城的风俗不太了解。桑微先生是两年前横空出世的一名书家，甫一出道便声名鹊起，其字章法颇得二王真传，行书婉转潇洒，矫若游龙，草书狂放不羁，气壮山河。两年来，多少权贵豪掷百金为求他一幅字。只是桑微先生此人颇有个性，每月只会在月初于朝暮楼卖一幅字，只收一两银子，且不论权贵如何要挟诱惑，桑微先生仍旧坚持只卖有缘人。只是这‘有缘人’的标准每次都会变，大概只看是否合桑微先生的眼缘吧。”
冯洛心思早已飘到九天云外了，却仍有心思说一句：“卖得这么便宜，权贵却趋之若鹜，想必他的字已成为权贵交际的物品，在黑市卖出想象不到的高价了。”
果如崔永达所言，今日的朝暮楼热闹非凡，门前聚集了众多青衣书生，或是锦衣公子，皆等着楼中那位桑微先生出现。
冯洛挤在人群中，静静地观察着各色面庞，心中沉思，却听到喧闹的人群蓦地安静下来，抬头望去，只见一清瘦小厮站上高台，响声道：“诸位，为庆贺齐王世子、卫将军冯洛在桓城之战中为我朝收复失地永州，桑微先生特作诗一首，今日卖两幅字！”人群顿时轰响。
冯洛一听此言，心中窃喜，嘴角微勾，转身抱臂跳步离开人群，朝朝暮楼对面的茶馆走去，点一杯清茶静静品味，时不时看一眼对面。
“公子觉得这热闹如何？”一清凉嗓音出现在耳畔。
冯洛顿时警惕起来，扭头冷眼瞧着来人，一个瘦小的男子，瞧着细皮嫩肉的，一双圆眼此时正促狭地笑，头发挽成一个圆圆的髻，还未加冠，应是不到二十。冯洛不耐烦地说：“与你无关，滚开。”
男子仍旧笑嘻嘻的：“我见方才在人群中，大家皆是簇拥而上，唯公子逆流而下，想必公子定不是那随大流的庸俗之人，实在是令兄弟我耳目一新，遂想来结交一番，公子不必如此警惕。”
冯洛冷笑道：“你错了，我这人其实很俗，方才不去凑热闹，只是因为没必要，桑微先生的字，我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男子惊奇道：“何出此言？”
“我与你解释这些干嘛？”冯洛皱眉。
男子仍笑嘻嘻：“公子，我姓卫名恒，本是洛阳人氏，为躲避西边战乱才逃来了邺城，刚来不久，想多交几个朋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冯洛脑中思索一番，前都洛阳不久前陷于西人之手，父亲还为此大发过一阵怒火，此人来历或许不假。
“我没兴趣结交朋友，告辞。”说完便起身离开。
卫恒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黑瞳凝重。一小厮打扮的人凑上前来，低声问道：“殿……不是，公子，为何要去招惹这个人？他大白天穿黑衣裳，还戴个面具，怪吓人的。”
卫恒瞪那小厮一眼：“卓青，我说了多少次了，在外边要时刻注意称呼，怎么到现在还唤不习惯。”又沉叹一口气，“方才此人一听此字是为庆贺冯洛大捷所作，便立刻离了人群，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一看便是心虚的模样。但他仍配着长剑装饰，口出妄言，并不珍惜桑微的书作，应是一个与冯洛有仇的勋贵子弟。再过不久，冯洛就要为……陛下和冯家的婚事而返回邺城，我担心他的仇人会对他不利，毕竟他那张臭嘴，之前得罪过不少人啊。”
卓青沉默一下，歪头问：“没想到您还挺关心他的。可那人已经走了，我们下一步要如何查探呢？”
卫恒狡黠一笑：“当然是使用最原始的办法啦。跟上！”说着便跋步前行。
卫恒小心翼翼地跟着面具人，却见此人没什么正经事，到处在邺城内的胭脂铺、裁衣店和首饰铺里边来回穿梭。
“是个有妻室的。”卫恒喃喃道。
卫恒大惊：“莫不是冯洛调戏了他的妻子，这人怀恨在心吧！“
卓青赶紧呸掉：“您别……别这么绿自己啊，世子看着还是挺干净的吧。”
卫恒哼一声：“那是之前，我跟这家伙五年没见过面了，谁知道此人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卓青小声道：“世子在年关的时候还是想和您见面的，只是殿下您不肯见他。这几年世子陆陆续续也给您寄了不少信和礼物，但您不看也不收。却时常关注着战场上的动向，生怕世子性命有恙，时常托夫人给晋阳寄东西的时候多给世子添两件棉衣，如今亦为世子的仇人在城内奔波了一天。这么疏离又这么关心，殿下，您到底怎么想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卫恒，也就是女扮男装的冯洛之妻元弥衡，脸颊霎时红了：“我能想什么！我就是，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而已。”
在元弥衡和卓青谈话之时，那面具人却已骑马离开。弥衡心中一急，看看天色，已快到傍晚，瞻顾四周，见有一匹马勒在不远处，赶忙对卓青说：“卓青，你不会骑马，跟着我也是累赘，你赶快回府，千万不能跟裴夫人透露有关这面具人的事，我怕她关心则乱。我继续跟着这人，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说着不等卓青回答便风风火火去牵马，另留了一点碎银在旁，当作买马的费用，随即翻身上马，一甩缰绳，疾驰而去。
身后卓青的呼唤已越来越远了，弥衡也离城中越来越远，夜色已至，街道人声将寂，弥衡心中涌上一丝恐惧，那面具人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
弥衡咬紧嘴唇，手心涌上薄汗，心跳渐渐急促起来，她下马独行，四处行走找寻了一番，却始终不见面具人踪影。弥衡微微叹气，看来今日是无法探明此人身份了。
弥衡垂头丧气，就要牵马回府时，突然出现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脖子，将她绑入巷中。
“你想干什么？”一阵阴森的声音在弥衡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