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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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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下午,宋峙去校门口等他爸。天冷了,他爸听他妈的话,给他送来厚衣服。
他来得算早,坐在门前的石椅上,后背是一片竹林。
脚步声窸窸窣窣从后面传来。
第二十次。
宋峙条件反射地想到。
沈冬薯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试着按了两下。隐约的火光透过泛黄的竹叶的间隙,在宋峙幽黑的瞳孔里舞动。
“我点了一个蛋糕,咱们今天晚上把贺知文叫到食堂,给他个惊喜!”
“真有你的!不会被老师发现吧?”
“不会。咱们去三楼,那里的食堂阿姨跟我关系好,而且晚上大家都在一楼吃夜宵,发现不了我们。”
然后,宋峙又听到另一个人的笑声。
“宋峙!”
他从空白里回神,朝前面走去,接过他爸手里的衣服,寒暄两句就回去。
晚上吃完饭,听说学生会突然搜查违规物品,有收到手机、香烟、游戏机和打火机。突然地,校门口被门卫拦下好几个外卖。
今天管得异常严。
宋峙听到旁边有人这样谈论。
他握紧了手里的笔,空白的纸面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晚自习下课,宋峙没有留下来继续写作业。
也没有回寝室。
他来到食堂。
说不清为什么来到食堂,宋峙想,他此刻其实不敢见到沈冬薯。
他骗人。
宋峙的另一个声音反驳,你也想见到人的。
一楼果然热闹,三楼也果然冷清。
他在门口等了半天,借着里面厨房透出的光,小心又谨慎地张望。
来人了!
从另一个门进来的,貌似两个人。
没有沈冬薯。
他正遗憾又有点庆幸的时候,厨房走出一个人,端来一碗面。
一碗面!沈冬薯!
宋峙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厨房里走出来沈冬薯更让他吃惊还是沈冬薯煮了一碗面更让他吃惊。
没有象征生日快乐的蛋糕与蜡烛,但是有一碗长寿面。
身为朋友的沈冬薯亲手煮的。
贺知文特别高兴,像个大猩猩手舞足蹈。一碗面,在三个人的分享下,吃了个干净。
宋峙是听不了他们唱完生日歌的。
毕竟他理解不了。
是十分理解不了的,为什么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月,就有人和人好到这种程度?
就像是他的梦,也没有这样离奇。
或许是昨晚刺激了他,宋峙第二天起得很晚。他醒过来的时候,寝室已经没人,距离跑操只有五分钟了。
没有力挽狂澜,宋峙理所当然地迟到了。
接近冬天的季节的早晨总是亮得很晚很晚,宋峙快看不清眼前的路。
稀里糊涂眼前又亮的时候,昨晚才见到的人出现在面前。
做梦?
不可能,宋峙立马否决,他今天起床的经历不可能让他忘记。
但是,怎么可能呢?
“你没事吧?”
沈冬薯摇晃他的肩膀。
宋峙摇摇头,开口即是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沈冬薯。”
“哪个沈,哪个冬,哪个薯?”
“查户口呢你!”沈冬薯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三点水的那个沈,冬天的冬,红薯的薯。”
可宋峙现在一个都记不住,他急躁地要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可他忘了,今早匆忙,他什么都没带。
沈冬薯看他要哭要哭的模样,有些惊疑。
宋峙伸出手掌心,“写给我,把你名字写给我。”
“干什么?”沈冬薯不理解,却也照做,“居然想要我签名,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可宋峙不打算告诉他。
这是一次幼稚的赌气。宋峙为了知道沈冬薯的名字,等了好久,也努力了好久。可沈冬薯见到他似乎很容易,容易到他都嫉妒。
凭什么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他也要沈冬薯为了知道他的名字而努力,而不只有他一个人的辛苦。
但他也想沈冬薯记住他,于是,他这样剖白:“昨天你的蛋糕和打火机,是我告状,所以才有人收走的。”
沈冬薯逐渐睁大眼睛。
沈冬薯是怎样走的宋峙不知道,但他自己一定是得逞成功而走的。
在萧瑟的秋季满怀春意踏进门,十二班班长头一回没在清晨读书。
又掏出小本本,直接翻到最后几页,对着手掌处的“沈冬薯”观摩。
最后,似是隆重地将这三个字印在“第二十二次”的后面。
忽然有人经过。
他刷的一下把本子藏进桌箱!
那人疑惑地看过来,只见班长满脸涨红的奇怪模样。
宋峙果不其然发烧了。
宋峙第五次见到沈冬薯,是初二。
是2017的下半年,也是落叶满天飞的秋天,行人裹着身躯匆匆走过街道,空气中传来烤红薯的香。
花上两块钱坐上半日的公交车,环游意江市,是宋峙的最佳奖励。
是周末吧,一次月考后,他考到第一。
怀揣着唯一的两个硬币,宋峙坐上76路公交车,这条行驶路线最长,经过意江大大小小的地点最多。
最重要的是,它是环形的。
宋峙不需要换乘,起点即终点。
当76路靠近市区的时候,肉眼可见人、车辆、商铺多了起来,色彩、声音、气味也愈加丰富。
沈冬薯就在混杂的背景下忽然出现。
他骑着自行车,与坐在窗边的宋峙并行一段距离。
隔着一扇玻璃,距离那么近,从上至下,宋峙能清晰地看见沈冬薯被风吹起的发尾与衣角,看见他被落叶吻过的瞬间迸发出的短暂的笑意。
那么短的一段并行,发生在宋峙无意的第一次的旅行。
可即使那么短,宋峙也还是认出他来。不到五十米的路程,他频频向沈冬薯投去热烈的渴望回应的视线。
沈冬薯没望过来。
可能因为视角差异吧,他想。
就像现在这样。
宋峙在三楼,沈冬薯在二楼。
但在第二十二次,上帝终于对宋峙的俯视给予一些安慰。
或许是知道了沈冬薯的名字,宋峙有了底气去与他交谈。
过不了几天,他们又见面。
幸运的是,沈冬薯没忘了他。
想也不可能忘得了,为朋友买的生日蛋糕被人举报,光是靠不解与恨的情绪就已经值得铭记。
“又是你?”
宋峙放下餐盘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坦然地落座,“这里没人,我可以坐这。”
“谁说这里没人的?不——好——意——思,这里是我替我朋友占的,你不能坐。”
宋峙充耳不闻。
沈冬薯咬牙切齿,轻轻踢了一下宋峙的右小腿。然后,他看见宋峙冷冷地瞟他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他没辙了。
食堂人多,他不可能和宋峙打一架的。
瞧见不远处空出座位,沈冬薯立马搬离。
他总觉得宋峙一定看不惯他,于是来恶心挤兑他,毕竟谁家正常人这样做啊?
最近十二班掀起一股奇怪的风气。
这股风气似将宋峙包围,一边压抑一边挑衅。在他报告了三四件违规违纪的事后,终于察觉不对。
他从办公室回来,照例宣读了对几个人的判决书,大多都是检讨书几百几千字。
“哈哈,太监又来了!”
宋峙皱眉,发现最近要写检讨的人太多,但没有一个人交上来。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当天,六中发生大事。
临近放学,有人从五楼跳下。
死了。
这是宋峙得到的唯一消息。
一声巨大的“咚”的一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刚好下课铃响起,学生们纷纷趴在围栏上向下看。一楼的人有的直接不敢出了门。
宋峙去看,没看清什么,黑乎乎的一片,地上有一片黑渍。他后知后觉,认出那是血。
随后,一大片尖叫。
停电了。
然而今天的月光悄然隐入云层。
一些男生突然兴奋,从黑漆漆的楼梯一蹦三跳,飞快跑回寝室。几个女生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下楼。
宋峙摸着黑走到座位,从里面掏出一盏台灯。
班上挤在一堆的女生后面突然迸发出一道巨光,闪的她们频频眨眼。
“回寝室。”班长命令,“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班长走在最旁边,照亮每个人前面的路,所有人安稳下了楼。不得不路过那枯萎的年轻生命,宋峙挡着她们的视线,将光偏移,轻声道:“注意那边路,下雨了,滑。”
将女生送到宿舍不远处,宋峙收回台灯,正要走。
后面有几个声音拉住他。
“谢谢班长。”
宋峙愣了有很久,直到回到寝室,他才感受到心口逐渐漫上来的一阵阵酸。
第二天,有人自杀这件事被校长多次嘱咐,不要宣扬、不要宣扬!各科老师轮番轰炸,要么给予心理安慰,要么强调心理健康,要么科普心理知识。
宋峙把道听途说的各种消息拼拼接接,组合成一个学习压力极大的学生不堪重负而自杀的故事。不算很意外,总有很多人在高中绝望地做出类似的事。
学校不放心,甚至请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心理老师为全校同学作心理健康宣讲,而且,决定过两周带领全校学生去秋游散散心。
不过,是否去秋游还得看班主任的意见。
这个小道消息迅速传播,在学生之间大肆张扬。宋峙不止一次听到班里的好几个人聊这个事,聊的话题无一不是“能否去”和“怎么玩”。
许是好多班已经确定要去,只有一两个班决定换成其他形式来放松,大家的信心满满,上课也上得精神十足。
于是,这几天违规违纪的人少了很多。但是,之前要写检讨书的人迟迟交不上检讨书,宋峙催过好几回,无望。
这下,又听见有人畅想在秋游那天怎么玩,宋峙暗里叫衰。这几天的老陈不知怎地焦头烂额,脾气一天比一天坏。
恐怕是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