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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赌芳斋 ...

  •   姜妤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他的步伐呆呆地停在了一间茅草屋前。

      一眼看去,门前木架上搭着理好的鱼网,破败的窗棂用草纸勉强糊住,靠近篱笆的木栅上挂着一只竹丝细骨灯笼。

      灯笼作招子,这是晋城特有的习俗,代指家中双亲皆逝,还在孝期。

      陆元濯仍旧在前面带着路,脚步径直走向最朝阳的堂屋。

      姜妤之把鱼倒入木盆,走进屋内,驻足不好乱寻,正要出声,袖口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

      那只小手拽的力道很小,仅仅拽着一小截布料,仿佛生怕她嫌弃。

      姜妤之低下头,对上一张瘦弱且毫无血色的小脸。

      小女孩精致玉琢的小脸掩在厚厚的苎衣下,歪了歪头瞧着她,声音轻若蚊呐:“哥哥,是神仙…姊姊?岑儿抱…”再说不出更多话来。

      姜妤之愣住,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人抱了起来,掂在怀里,果然没几两肉。

      小姑娘贴着她的脸蹭了蹭,咯咯笑了起来。

      她心下欢喜,逗弄间费了气力,又交换了手肘稳稳托住陆岑。

      闻声脚步近,陆元濯一双长而翘的凤眸隔着门帘影影卓卓,幽深目光凝落在那双交叠藕臂上突兀出现的剐痕。

      静静地望了好一会儿,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在此之前,陆元濯与这位姜娘子在赌坊见过一面。

      人声吵嚷的长桌尽头,姜妤钗环散乱,正扒着骰盅向里探看,手一掀,忽地瞳孔收缩,脸色惨白的向后靠去,怔仲斜睨对上穿堂打杂的陆元濯:“没了,全没了!!”

      其状若疯癫,与这天底下所有的蠢人败类没什么两样。

      陆岑扭头一见帘后的身影,张着小手蹦出几声:“哥哥,哥…哥。”

      姜妤之转眼去瞧,少年身形修长,一动不动的立着,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见她回首,少年一掀帘子,阔步来到二人身边,上身前倾握过岑姐儿的小手顺势接过,接着退开几步道:“姜娘子勿怪,小妹太缠人了,她很喜欢你。”

      听他这么说,姜妤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瘦瘦小小的陆岑,转而问道:“小友,你若不介意,劳请借一下厨灶。”

      得了路,姜妤之在厨房里好一阵忙活,端来一碗奶白鱼汤,汤白如玉,冒着微微热气。

      “我把刺都剃除干净了,岑姐儿瞧着素体不足,鱼汤正好滋补,”不曾有动作,她复又问:“…可是岑姐儿脾胃不受?”

      并未答话。陆元濯淡淡地打量着姜妤之,向下一扫,一截伶仃细腕托着半釉土碗,菱角白嫩的指节轻扣间染上薄红,如同冰瓯中蔓出的菡萏,通直着茎管好奇摇曳。

      他笼袖捻了捻指腹,奇异目光寸寸辗转,大有将水中虚浮茎管一把拽入深渊的疯狂。

      好一会儿,姜妤之在他面前挥挥手,才见他摇头道谢,双手接过鱼汤喂起了岑姐儿。

      厨灶间能用的东西很少,调味的也只有一些粗盐,研细后加了少许,口感略微寡淡,但对于小儿久饿却是最温和营养不过的食物了。

      岑姐儿饿的直喝了半碗,又想起身旁的神仙姊姊,将碗送到姜妤面前:“神仙姊姊,你做的鱼汤很好喝!”

      小手包着碗侧,被热气熏了杏眼,半伏着身郑重致谢,精气神好了很多。

      一碗汤见底,陆岑安然入睡。掩门走出屋内,姜妤之再三打好腹稿,犹豫片刻,开口:

      “明日逢大集,小友倘若暂无其他打算,不妨与我一道卖吃食,若有不妥,也能理解。”

      毕竟她身兼无银无文无脸皮,臭名昭著的泼皮名声,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会与她这十赌十输的人做帮工。

      保不齐最后连裤衩子都给人赔个精光。

      陆元濯闻言转身,微一挑眉,复又拱手正色道:“姜娘子救命之恩,愚无以为报,愿为驱使,不求酬劳。”

      料想过会委婉曲折,没想到竟如此顺利,他对此亳不怀疑,直教姜妤之连呼罪过罪过。

      她认真的与他商量好了工钱,并约定明日在城中盘虬的柳树下聚头,辟一处摊子。

      姜妤之凭着来时的记忆,总算在天黑前摸回了住处。

      将驴子牵到后檐角,正低头系着绳结,鼻间一股浓重气味穿透萦绕,手下一瞬大意驴子挣脱绳子,斜斜甩着头朝南窗草仓撒腿跑去。

      姜妤之忙追去一看,驴子正砸吧着大把干稻草,半点不带瞧她一眼。

      进入仓中,咸腥的气味更甚,她皱眉屏气缓缓向前探查,看见稻草上散落的食盐,福至心灵般抬头向上寻。

      仓顶架梁上正陈挂着一排风干的咸鱼谷物,取下一小袋,瞧清是糯米。

      “好谷子…你真真是我的福星!”眉头舒展,看来明日不用愁了,至少原料加工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五十,而剩下的,只需要略一出手,便可以化咸鱼为神奇。

      洗去多余的盐分,填上煮熟的剁椒糯米置于温暖的灶锅中,想了想,她又抱了几层稻草仔细盖好。

      接下来,就交给时间等待它自然发酵了。

      一整天的离奇折腾,总算告一段落了,姜妤之趿着沉重的步子沾到床铺倒头就睡。

      *
      天将明未明,姜妤之强撑着困倦起了身,迅速收拾了一番,奔赴早市。

      城中坊鼓响阵三回,如同发出聚信,数不胜数的商贩闻声从四面八方如期而至,集市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街上往来小贩熙熙攘攘,大多自家中赶脚到集市,寻个地方放下东西,支起摊子,随及叫卖声、呦喝声朗声不断。

      见了人流众多,二人趁此时机决心大干一场,将鱼脍盐渍菜全部摆好,耐心等待。

      然而,人来人往,无一停留。

      姜妤之看去,摊贩大多嘴上叫着些顺口的腔话,话里行间既点了货物品质好又赞了路人眼光高。

      路人听了好话,大手一扬撂下钱来,提过东西满脸喜色的走了。

      她思及明日的债务,又瞥了一眼面前的土缸,惯常补足学习,笑盈盈开口:“今朝食脍今朝鲜,诸天上下小神仙,味美鱼脍,各位公爷女娘且来瞧一瞧,先尝后买啦!”

      这一声果然奏效,当即便吸引了三三两两的人凑上前来,询问吃食讲究,姜妤之一一告之,成功开了张,收了钱拢入袖口。

      陆元濯见她如此财迷,心下觉得好笑。也不知朝不令夕,这人是真笨蛋还是假做戏他并不在意,还了落水一恩,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

      他很快收回视线,难以形容是何感受,手下执箸无法自制的生出一股落寞,顿了顿依次在碗碟里布点好吃食,着人品尝。

      姜妤之正温声与人打包赠送吃食托其代为宣传,冷不防对上斜角的杜家肉摊。

      油光满面的杜屠夫割了块膘肉,抬首看着她迅疾地剁着馅,浑身横肉跟着刀劲儿颤动。

      临了,“铮”的一掷将油刀砸入砧板,与一旁锦衣华服的女子恭维着什么,那女子勾唇扭头看向此处小摊。

      姜妤之暗叫不好,再一再二再三,她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退到陆元濯身边轻轻一拉,低声飞快地说了句:“麻烦来了,等会儿小心。”一抬头才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害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她握着的手腕。

      隔着布料,虚搭上的热度浸入四肢百骸,他面上的云淡风轻险些崩裂开来,喉结上下滚动,干脆闭了眼压下翻腾滚烫的情绪。

      姜妤之一见,以为他不喜接触,连忙松开手。

      身后,一阵嘈杂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推搡开摊前的人,团团围住小摊。

      姜妤之抢出去一看,面孔有些眼生,不过他们身上的回形衣纹很是熟悉。来者不善,心头一震,她不动声色地挡在陆元濯面前。

      “哟,我道是哪家女娘在赌芳斋地界营生还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咱的老主顾,近来怎得许久不见?”女子皮笑肉不笑划过摊前的桌沿。

      如此发问,似在调笑,实则绵里藏针,不好相与。

      姜妤之直觉必须马上打住,但女子根本没在等她回答,火红的蔻丹纤指随意拿过桌上的碗碟,轻飘飘看了一眼,嗤笑着任由它滑落在地。

      腰身一转朝围观路人掩口怪道:“我说姜娘子也别是个慌脚鸡,拾掇这么些山野糟糠,上不得台面,吃不了精细珍馐。”

      姜妤之根本不屑理会,原主的性格加持开口势必一万匹马跑过,为正试听,尽量不做转述。

      况且面对这些情况,她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并非无动于衷,实在是不想多费口舌,如若理会,还真难说会闹出什么来?

      明晃晃的日头突然被掩去,一抹精悍窄腰的身姿兀地立在她身前。

      白皙面容,血色清浅,两片薄唇微抿,低垂下眼帘,眉眼淡淡地对她道:“这人很是聒噪。”

      “什么?”姜妤之怔问,陆元濯却没再理她,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幽暗了一些,一颗心没来由悬了几寸。

      女子说罢,登时背后一阵恶寒,她疑惑转身,这一转,刚好看到俊美夺目的小郎生抬眼脚步上前。

      旋即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什么有趣的东西,目光越发放肆露骨,眼里尽是审视挑逗的意味,一伸长手,搭在其手肘处。

      向上柔骨攀去“你生得这样俊俏,何苦与那泼皮一道穷困,我这…”

      话音未落,她掌心被震得颤抖发麻,略带钝感的细长犹如刀刃出鞘,瞧清是什么,她娇声叱道:“做什么拿这筷子伤人?这山野糟糠菜有什么好吃的?”

      陆元濯仍是长身玉立,弯腰眨了眨眼,手背青筋一现,毫无掩盖如看死尸。

      那女子眉尖跳跳,察觉到一阵杀意,神色便开始有些不正常了,瑟缩着想收回手,浑身却又是一阵乱颤。

      姜妤之看得一头雾水,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直觉不妙,刚这么想“啊!”的一声凄厉大叫便直直刺入耳中。

      她心忽地一提,一看,女子猛地矮身跪坐在地,弓腰捂肩,十分惊恐,另外随行几人也都神色警惕。

      动静太大,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陆元濯并不在意,手下更重,待余光瞥见姜妤之的身影,停下动作,神情无波,半真半假地道:

      “女娘子皮肤娇嫩,只这张嘴牙尖嘴利,吃不得什么珍馐美味,合该缝上。”

      这一声满溢的森寒,女子的表情满是痛楚,察觉掌心又贯深几分,顿时抖如筛糠。

      她看了一眼面前唇边笑意更深的恶鬼,终于颤着声摇了摇头:“是,是我胡吣,确是未曾吃过美味,这些吃食我,我十倍价钱全部全部买下来…”

      陆元濯收回利爪,对她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

      女子垂泪逼回,连连点头,起了身。

      他满意一笑,随及在姜妤之靠近前不露痕迹地遮袖自皮肉间抽回筷子,匿于袖口。

      没人发现的动作间,筷子上热血淋漓,染了几丝在洗得发白的衣间。

      待理好衣襟,他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率先开口对走近的姜妤之道:

      “这位女娘子方才没识得美味,心急与我讨筷子一试,一时不察,摔了一跤,”他不轻不重地在’筷子’上停留,又才道:“不过,她说会十倍买了回去一尝,对吗?”他侧首询问。

      闻言,女子心中骇然,早已不想在此地再多呆片刻,忙不迭回道:“是,是,十倍,我全都要了!”

      她也没问价钱,在姜妤之惊诧的目光中,招呼随行人呼啦啦十几碇银子外加碎文全部倒在桌上。

      又道:“我也吃不完,只取一份便好,其余各位乡邻也都赏脸尝尝,方才是我失言,给姜娘子赔不是了。”

      姜妤之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只能点点头又茫然道:“不需要这么多银两,哎你,”

      女子见她点头,已是脚底生风跑没影了。

      围观路人见那女子改观,纷纷有些好奇鱼脍的味道,将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妤收回目光,看着钱袋上落印的“赌芳斋”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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