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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杨柳郁青青 上 ...

  •   一

      犹狄坐在宴席的主座上,借着酒杯的遮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看着宴兴正酣的北荣贵族,认真地思考起来此时离席的可能。
      正当他下定决心时,底下有人高声拜谒,说是寻到了陈国皇室马场里养的好马,希望借此机会进献。

      犹狄无可无不可地抬了下眼,他身边的阿文思会意,让人将马牵进来。

      确实是好马,就是太乖了点,没有野性。犹狄端着酒杯下到场中,绕着这几匹马看了一圈,心里给出了评价。
      他嘴角微微地往下一撇,随侍一旁的阿文思立刻准备叫人牵下去。眼前的马却突然垂首,衔起犹狄手中的酒杯,人立长嘶,挣开了牵马人,带着另外几匹马在场中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犹狄袖中藏着的短刀已经握在了手里,正当他准备去制服那匹马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鼓响,而后随着几声铃音,那几匹马居然就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之间都看向那摇铃人。

      是个自陈国俘获的女奴。

      女奴越过众人,不惊不惧地走到犹狄面前,行陈国礼,却用北荣话高声说道:“此乃陈国宫廷遗留下来的舞马,方才所为,乃是踏歌起舞的本性,并非蓄意伤人,还请王开恩。”

      犹狄看着她没有说话,场中众人一时被她的大胆行为所惊,纷纷窃窃私语,问是谁家的奴隶。阿文思仍在犹狄身侧,见状低声说道:“她是布温帐下的。”

      犹狄沉郁的眉峰微微一抬,问道:“布温呢?”

      很快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对犹狄行礼告罪。不过倒不是布温,而是他的儿子卓马尔。

      犹狄的目光在那女奴和卓马尔之间扫了一圈,忽然笑了。他重新坐回主座,侧倚着扶手,说道:“我没有要降罪的意思。既然布温帐下人认得这马,还能役使,那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陈国盛时的风采,开开眼界啊?”

      犹狄说完,伸手拍了两下,说道:“起乐。”

      乐声很快再次响了起来,卓马尔与女奴交谈之后,表演很快开始。那确是华丽而精致的表演,金玉琳琅声响,马匹翩然踏地,似通人性,仿若起舞。

      女奴控着马匹表演完之后,从场地最远处,踏着丝竹声行至犹狄近前,让马低头俯首,屈膝下跪,献上了那只一直衔在它口中,滴酒未落的金酒杯。

      “向王献上祝福。”

      女奴的衣着朴素到堪称寒酸,但骑在马上的身姿仍然清俊高贵。她没有行礼,但她□□的马匹却向犹狄展现了臣服的温顺姿态。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进献,犹狄也不能。他勾着嘴角,接过了那只酒杯。

      变故陡生。

      女奴摸出了藏匿于马鞍中的弯刀向着犹狄的头颅斩去,犹狄举着酒杯,神色未变,但左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刀,生死一瞬之际,他架住了女奴的弯刀。犹狄用力很大,直接将那弯刀震得飞出去,而后他反手一击,狠狠地敲在女奴的右手腕上,借此将人拽下了马。

      舞马因受了惊吓四散而逃,主座之上一片狼藉。犹狄将人死死地按在身下,从容地问道:“刚才表演得不错,你叫什么?”
      女奴脸色苍白,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犹狄笑了,卸了她左手腕的关节后,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遍。

      “你叫什么?”

      “慕……”女奴几乎是带着彻骨恨意一般,将自己的名字咬碎了再吐出来,“慕……怀。”

      “哦。陈国慕家,上都清贵之家,长于文治。”犹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听过。”

      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阿文思已经令人将舞马统统打死,并且把卓马尔押到了犹狄跟前,请他处置。在骏马垂死的凄厉嘶鸣中,犹狄注意到慕怀的眼圈比方才更红。犹狄掐着慕怀的要害半直起身,歪着头看了卓马尔一眼。

      卓马尔的冷汗瞬间顺着额角淌下,开始急声争辩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犹狄听他颠三倒四地讲完之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滑落在脸侧的头发吹开,而后才说道:“这个余兴节目很有意思,我喜欢。阿文思,带卓马尔下去领赏。”

      阿文思有些震惊地看着犹狄,犹狄没理他,直接扛着慕怀回了自己暂居的宣德殿。

      二

      慕怀被甩到宣德殿的红锦地衣上时,有些难以置信,她看着蹲在她身前的犹狄,问道:“你不杀我?”

      犹狄没看她,垂着眼睛研究她的手腕:“因为有些事,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你怎么能确定我说的是真话。”

      犹狄扬了扬眉峰,手上一用力,将慕怀脱臼的左手腕接了回去。剧痛一时之间让慕怀说不出来半个字,犹狄又托起了她打斗中被自己击中的右手手腕,好整以暇地说道:“我有我的方法,别急啊。”

      犹狄摩挲着慕怀右手手腕,缓缓问道:“布温已经死了吧?卓马尔……不,是你跟卓马尔联手做的?”

      慕怀痛苦地喘过一口气,声音破碎地说道:“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杀……”

      “这个嘛。”犹狄托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卓马尔既然指使你来杀我,想必也告诉你了,我是北荣各家利益权衡之下被推出来的话事者,想杀我的人,有很多。我逐个清理,杀得过来吗?”

      犹狄说完之后,笑得眉眼弯弯,他又看了一眼慕怀的右手,觉得这么好看的手却从此废了,不由得有那么点可惜。他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我问完了,你可以去找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待着了。”

      犹狄说完,刚起身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破风声。他偏头一闪,抬腿飞踢向来人的腹部,当看清是慕怀后,他再一次用力攥住慕怀持刀的左手,将她压制在地上。

      “原来你的左手也会用刀。挺好。”犹狄虽然脸上还带着惯常的散漫笑容,但眼底却渐渐泛上冷色,“不过这种小伎俩杀不了我,所以我劝你省省,趁着我还没有真的生气,从我眼前滚开。”

      慕怀咬着牙不说话。

      犹狄恍然大悟。

      “你担心卓马尔会杀了你。也对。”犹狄眼底的冷色渐渐褪去,他歪了下头,提议道,“那不如这样,你留在我身边,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过最好有意思点,不然我一旦对你没了兴趣,也会杀了你哦。”

      慕怀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犹狄也不恼,在原地动也不动地任她看。最终,慕怀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犹狄的提议。

      卓马尔公布布温死讯的那天,犹狄心情愉悦地去了慕怀暂居的朝露殿,跟她说了这件事。

      慕怀的反应十分冷淡,她看了犹狄一眼,说道:“你我都知的事情,有什么必要特地来与我说?”

      “那我来说一个你不知道的。”犹狄不以为忤,他靠在床头,伸手去绕慕怀委顿于地的长发发尾,绕了几圈之后,他微微用了点力,半带威胁地说道,“现在他们都觉得是你害了布温,要我赶紧杀掉你。你担不担心,害不害怕?”

      慕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拍开了他作乱的手,说道:“你是北荣各家利益权衡之下推出来的话事者,布温的死活,你在乎吗?”
      犹狄哈哈大笑,抱着慕怀亲了她一口,说:“我是真的喜欢你的聪明。”

      慕怀在犹狄身边的日子过得很安稳,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八月。此时距北荣攻占陈国的半壁江山已过了半年有余,但各家在是否要撤回草原的问题上,却相持不下。

      两边吵了一个多月,阿文思忍无可忍,把犹狄从慕怀殿中给薅了出来,一定要他在今天给个准话。

      犹狄站在宣政殿上首,看着底下站着的各家掌权人,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开口道:“北荣不擅于经营城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既然卓马尔坚持要留在北地经营,那我得给你派个有力的帮手。派谁呢……”

      犹狄看着面露喜色的卓马尔笑了一下,而后说道:“不如就……慕怀吧。”

      底下各家掌权人闻言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高呼请王撤回决定。

      “你看看,阿文思你看看。”犹狄靠在桌案上,勾着一边的嘴角,带着笑意说,“我说我不掺和,你们非让我做决断。我做了决断,又让我撤回,这是”

      犹狄伸手在桌案上一叩,最后几个字陡然沉了下去,“怎么个意思啊?”

      一片静默之中,阿文思咬着牙开口道:“王,那女人是陈国人,是毒蛇,您不能让她插手国事。”

      “苍穹之上的鹰从不畏惧毒蛇。”犹狄一步步踏下阶梯,走到阿文思的面前掐着他的下巴说道,“她杀不了我,也害不死北荣。你们若不服,大可以再争出一个新的结果。”

      三
      北荣各家最后还是服从了犹狄的命令,接受了慕怀总领各家,经营政事。犹狄把这事说与慕怀的时候,还在翻慕怀的妆匣,那里面放着他新送给慕怀的陈国首饰。他一边翻检着那些珠翠一边说,态度随便到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慕怀垂着眼梳头,一梳到底之后,她方才开口道:“阿文思说得对,我确实会杀了你。”

      “哦?”犹狄挑了挑眉,伸手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大拇指暧昧地在她嘴唇上摩挲,语意带笑,“想到新办法了?想怎么杀?”

      慕怀也笑,她伸手摸到妆匣旁的银簪,持在手里,闪电般地刺向犹狄的咽喉。犹狄脸上的表情都未变一下,直接伸手死死地捏住了慕怀的手腕。

      “早就说了,这样杀不了我。”犹狄甚至低下头又往慕怀的方向迫近了点,银簪尖锐的一端抵上了犹狄的喉骨处,他剩余的话讲得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顺着银簪震至慕怀的指尖,“想要我死,你得再努力一点。”

      慕怀甩开他的手,又换了个簪子绾发,没理他人来疯一样的行为,只是趁犹狄不注意的时候,搓了搓自己有些发麻的指尖。

      慕怀总管北荣治下各州经营一事虽经犹狄首肯,但北荣贵族们暗地里却给她下了不少绊子。

      慕怀既出身陈国慕家,自然颇得家风,长于文治。不过半年,便令北荣贵族心悦诚服。

      一年以后,诸州政事开始步入正轨,慕怀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忙,每日都要处理案头公文至深夜。

      犹狄把所有的政务都推给了阿文思处理,倒是闲得一如既往,每天无所事事地在朝露殿里晃来荡去。几次之后慕怀被他晃得心烦,搁了笔直勾勾地盯着他表示抗议。犹狄耸了耸肩,比了个手势让她继续,而后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看她批公文。

      慕怀经手北荣政事后,开始推广陈国的文字和官话。犹狄看书就头疼,因此并不认得几个陈国字,但他也知道慕怀的字写得极好。他看着慕怀提笔的左手,突然想到,不知道慕怀右手写的字是不是如她左手写的一样。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几天之后,犹狄到底是闲不住,有一段时间没去朝露殿。等犹狄再来朝露殿时,他带着一群宫人,抬了好几个大箱子摆在殿中。

      慕怀捏了捏自己眉心,尽量平静地问犹狄这都是些什么。

      “我前段时间发现你很喜欢林间花鸟图样。所以,”犹狄随手揭开了一个箱子,“给你送来了这些。”

      慕怀看着那些堆在箱子里的首饰衣服,眉头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我不喜欢。”

      “哦。”犹狄拖长了声音应她,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慕怀平静地跟他对视,隐在长袖中的手心却已经渗出了冷汗。

      犹狄看了她一会,最后还是笑了,合上了箱盖,让宫人抬了下去,转而与慕怀说起了旁的事情。

      自那以后,犹狄时不时还是会往朝露殿里送些小玩意,慕怀不想与他纠缠,索性照单全收,只是从来不用。到第三年时,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也收了几箱子。

      犹狄对此不以为忤,但北荣贵族却看不下去,上奏章说慕怀恃宠而骄,催促犹狄早立大妃。

      此时正值冬日,床前燃着炭盆,犹狄看着奏章上的车轱辘话忍不住有些犯困,一本奏章看了个开头就不想再看,直接丢进了炭盆里。

      丢了几本之后,他像是找到了乐趣,剩下的看也不看,直接丢进去烧了。慕怀看着室内缭绕的飞灰,忍不住开口道:“这事不给个结果,北荣贵族不会善罢甘休,你烧得了奏章,但定得住人心吗?”

      犹狄拿着一本奏章在手上转了个圈,似笑非笑地望着与他隔着烟火对视的慕怀,说道:“那不如我立你为大妃,如何?”

      慕怀只当他是随口一说,并不想搭理他。哪知犹狄却像是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地游说慕怀,向她说明当自己大妃的种种好处。

      “汗王。”慕怀终于忍无可忍,拿起一本公文点在犹狄喋喋不休的嘴上,“有些话说出口前,还请三思。”

      犹狄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慕怀说的话,自然是对的。犹狄不表态,北荣贵族便日复一日地上奏章催。他们从十一月一直催到了来年的六月,终于不催了。

      因为陈国派林望之率军渡江,正式对北荣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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