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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所求为何 ...

  •   虞王府地处城郊,周遭荒芜,朱红正门早已褪色斑驳,门口并无侍卫当值,瞧着戚戚冷冷。

      若非知道这里是王府,沈荣只当走错了路。

      她推门而入,透入的日光将满室昏暗一扫而空,屋内并无其他陈设,一桌一榻,再无其他,墙角甚至结了蛛网,寒酸破败得不像皇室贵胄该有的样子。

      想来也是,一个被幽禁冷落的罪人,旁人避之不及,侍从怎会用心服侍。

      沈荣目光落到了榻上人影。

      记忆中应暮还意气风发,曾是弯弓搭箭射得满堂喝彩的好手,如今消瘦憔悴了太多。

      他披散着长发躺在榻上,面色透出病白,平日狭长含笑的眸子此刻正紧紧闭合着,像是睡着了。

      沈荣上前轻轻唤了句:“殿下。”

      无人回应,他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点动静被沈荣收入眼底,她又唤了声,还是不见答应,便将头凑近他的脸,覆手上去捏住一侧颊肉,说道:“殿下若再睡下去,天都要黑了。”

      温热吐息拂过耳畔,应暮还的耳根立时覆上薄红,鸦睫微颤,睁眼撞上一双明眸。

      那双眸子清寒如水,携着意味不明的笑,虽然是故人,模样却大不相同。

      忽有风过,吹散了面颊燥意,应暮还偏过头,却见沈荣已经退开到榻边。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问道:“殿下不问我是何人么?”

      应暮还支着手,迟缓艰涩地挪动着双腿,待到坐起身时,额间汗珠濡湿了鬓发。

      起身便几乎耗尽了力气,他仍勉力挺直脊背,双手搁置于膝上,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并未察觉自己此刻的处境如何狼狈。

      好半天才敛下心绪,他斟酌着说辞,道:“将军威名,昨夜城中一番阵仗,怕是不想知晓,也该知晓了。”

      沈荣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可想到自己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去,便也不再计较这个,又说道:“既然知晓,殿下必然也知道我此番入京意欲何为,不怕我将你也囚起来么?”

      应暮情态自若:“将军若要动手,何至于自己屈尊前来?”

      沈荣被说中心思,自觉没趣,轻哼一声道:“牙尖嘴利,我不与你计较。”

      说罢自怀中取出匕首递给他:“我偶得一物,赠与殿下瞧瞧。”

      应暮还握住刀柄,嵌着宝石的刀鞘在日光下光彩熠熠,苍白的脸颊也被映出几分暖意。

      他抽出匕首端详一番,复又入鞘,问道:“不知将军从何处偶得?”

      沈荣百无聊赖撑着头:“皇后娘娘行刺未果,招认此事皆由一手殿下指使,物证便是这把匕首。”

      应暮还将匕首收入袖中,转头看她:“殿下信么?”

      沈荣不信,但他能问出这话,她自然得装着糊涂,便反问道:“为何不信?”

      应暮还一哽,目光幽幽。

      没料到她会这般说,他只好咬咬牙起身下榻,向她证明自己这双腿确实难以行走。

      一只脚才踩到地面,便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摇摇栽到了满是清甜香气的怀中。

      “殿下当心。”

      沈荣一手搀住他的肩,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春日衣衫单薄,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心中似有轻蝶振翅,挠得人发痒,应暮还连忙推开她。

      缓过心神后,他垂眸望着双腿,神色黯然:“将军也瞧见了,本王如今这般行动不便,一切皆受拜陛下所赐,又岂会……”

      思绪千回百转,言语戛然而止。

      沈荣忍不住要宽慰几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又转了话头:“谁知是真有恙还是假有恙?若是殿下心计过人,瞒过了众人呢?”

      “……”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他嘴角一抽,但一眨眼便恢复了先前情态。

      应暮还轻轻蹙眉,略带哀愁:“将军若是疑心,只好劳烦将军查探,好为本王洗刷冤屈。”

      沈荣不急着查探他的腿,反倒先按住他细瘦的手腕,握惯兵器的手带着茧子刮擦过腕间皮肉时,应暮还打了个颤,却绷着身子没敢动。

      许久后,沈荣抽回手,却故意使力捏了一把,见他腕间多了道红痕,似笑非笑道:“殿下还是该好好养着身子。”

      应暮还神色未变,颔首应道:“将军说的是。”

      仿佛全然不在意她的戏弄。

      而后她的手顺势向下,落到他无法活动的双腿上,应暮还的双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隔着衣服看不出什么,她也不可能真剥了他的衣裳查看,便上手去摸。

      才碰了一下,应暮还便闷哼出声,额间又有汗珠渗出。

      她抬头,略显疑惑:“怎么?我下手太重,捏疼殿下了?”

      应暮还摇头否认,低低喘息着解释:“……是、是捏到了伤处……”

      沈荣暗自记下,小心翼翼避开伤处,手指向上又游离了几寸,耳畔却又响起一声闷哼,这回的声音较先前不同,她听见他的喘息声重了起来,调子里浸着些难以言喻的沙哑。

      却不曾喊疼。

      急急的喘息声不断敲打着心房,沈荣头也不抬,装模作样抽回手走到窗边:“够了,不必再看了。”

      虽然她神色镇定,但应暮还却瞧出了落荒而逃的架势,发出一声轻笑:“刺杀一事,将军早有分辨,何必戏弄本王?”

      沈荣看向他时,应暮还正襟危坐,毫无窘态,倒是显得她做贼心虚。

      她回嘴道:“殿下贤名在外,朝野无不赞誉,我欲拜访,却没个名目,唯有出此下策。”

      “贤?”他的唇角的笑意隐去,换上了一抹讽刺,“脱不了身,再多贤名,又有何用?”

      沈荣不再说话。

      窗外艳阳高照,室内一片沉闷。

      兴许是在王府被磋磨了许多年,当年濯濯风姿的君子,如今被困在这一方小室,变得郁郁消沉,不见昔日神采。

      日光透过窗洒在身上,有些刺眼,她抬起手背挡了挡光,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却又吵得人心烦。

      她走到他面前,身影逆着光,难得正色道:“若能脱身,殿下有何打算?”

      应暮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被诬陷谋逆后,父皇将他囚禁在此,派重兵把守不得外出,当时朝中许多交好的大臣都为他求情,希望重查此事。

      可惜上书者轻则调任敲打,重则被借故杀头,后来便渐渐再没人敢提起他的名字。

      他知道父皇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他的存在已经深深让父皇感到不安。

      若无意外,自己这一生都只能在王府老死。

      如今城破帝囚,虽说不是他的本意,但也是阴差阳错,也许……

      思及此处,应暮还开口说:“将军义勇起兵囚暴君,救困扶危,本王心悦诚服。但弑君继位,恐怕日后留下祸端,到那时天下举旗‘清君侧’,将军又该如何应对?”

      “哦?”沈荣被勾起兴致,略显意外道,“你要与我谈条件?”

      “是。”

      一语未毕,她的脸上多了一丝轻嘲:“可是,殿下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他并不气馁:“十年前,本王曾与一批扮作禁军的杀手交过手,他们的目标是护棺还乡的秦方秦将军。”

      十年前!

      沈荣立刻想到了那个雨夜,那夜的黑衣人匆匆而过,许多疑问盘旋在她心间。

      面色陡然一变,她神情复杂注视着应暮还:“你……”

      她想问他,你一早就认出我了?

      不曾脱口的话被咽了回去。

      对面的人稍稍掠过她的脸,唇角牵起一抹浅笑。

      继而那笑意却化作沉重的叹息:“说来,当年之祸,也是因我而起。”

      “你与我交好,在父皇眼中,沈家便是与太子结党,不得不除。”应暮还娓娓说道,“当年上谏借沈衷兵败问罪的,与诬我谋反的,都是如今在背后支持你起兵造反的云氏一族。”

      沈荣脑中一片空白,痴怔了片刻,她说道:“怎么会?若是云氏要杀我,云横为何还要救我?”

      她曾许诺日后报答云横,现今京城已尽在掌中,应暮还的话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应欲曙继位后肆意滥杀,导致在京的诸多官员纷纷逃窜,尤其是云氏被他杀得几乎全族覆灭,也是在那时,云横才带着仅存的族人投奔向她所领的义军。

      因先前资助的往来,她对他委以重任,他出谋划策,成了人人敬重的军师。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或许是被仇人推着走,沈荣只觉得毛骨悚然,如若害她的是云氏,那么救她,究竟又对他们有何好处?

      ……

      天牢里围了一圈兵卒,幽暗的烛火照出沈荣比腊月寒冬还要阴沉的脸色。

      应欲曙死了。

      准确来说,死的是他的替身。

      应暮还的那番话在她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本想来牢里审问应欲曙与云氏的旧怨。

      毕竟他是由云氏拥立才坐上龙椅,继位后却反手血洗了云氏这个拥护者,手段之极端让沈荣觉得很不寻常。

      她到牢中没歇下脚,应欲曙便在她眼前撞墙自尽了。

      沈荣起先以为他是要做困兽之斗,伸手将坐在轮椅上的应暮还护在身后。

      面前的人冲到墙边,只听一声巨响,鲜血从他额头迸开,斑斑点点在寝衣间晕开,上一刻还鲜活的人,此时却成了一具未冷的尸体。

      沈荣想过他死,但没想过会是这个时候,这种模样。

      唯一的线索断了,她叹了口气,回眸望向应暮还:“……你瞧见了,人不是我杀的,日后若要寻仇,可别赖到我身上,说我逼死了他。”

      应暮还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断言道:“他不是阿曙。”

      “为何?”

      她与应欲曙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只是少时每回去寻应暮还时,应欲曙总在一旁对她横眉冷眼,日子久了,二人便成了相看两厌的死对头。

      若说她不认识应欲曙这张脸,那也太过荒唐了。

      应暮还瞥见她颊边沾上的血,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低声道:“他方才看我时的神情,不像往日那般——”

      他想了想,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形容应欲曙平日看他的眼神。

      很是热切,似恨却又不全是,但也不是爱,否则他这双腿也不会被打坏。

      沈荣若有所思接过他递来的帕子,视线却没从应欲曙身上挪开。

      她一路从寝宫追赶应欲曙出来,牢中把守士兵都是她的心腹,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抓的并非应欲曙,要么是看守的人中混入了叛徒。

      相较而言,沈荣更愿意相信是自己追错了人。

      但递来消息说京都守备空虚,劝她早出奇兵夜袭皇宫的却是云横。

      想到此处,她厉声道:“来人!云先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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